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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怎样说澳大利亚语(第2页)

“这是什么?给我看看。”

拉姆像展示一面旗子一样抖开它,是一个红色胸罩。我惊得跳了起来,一头撞到了木头床栏上。

“噢,我的上帝!你从哪儿弄到这个的?别告诉我这是她的。”

“给,你自己看吧。”拉姆将胸罩递给我。

我将胸罩颠来倒去看了个遍。它看上去价格昂贵,上面缀满了蕾丝刺绣。扣钩边有个小小的白色商标,写着“维多利亚的秘密”。

“维多利亚是谁?”我问他。

“维多利亚?我不认识什么维多利亚。”

“这个胸罩是维多利亚的。这上面还有她的名字呢。你从哪儿弄来的?”

拉姆糊涂了。“可……可我是从麦琪的房间里偷来的啊。”

“我的上帝呀,拉姆!你知道你是不允许进入孩子们的卧室的。这下你可真的麻烦了。”

“嗨,托马斯,你保证过不告诉任何人。求你了。别泄露这个秘密。”

我爬回我的床上,在胸前画十字。拉姆开始打呼噜。我知道他会梦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但我梦见的却是闪着红灯的警车。我确信拉姆就要有大麻烦了,因为泰勒上校是个无所不知的人。

果不其然,两天后,一辆红灯旋闪的吉普车尖啸着驶到房前。一个戴着平光镜的警官神气活现地走进客厅。他就是带走阿贾伊的那个泰吉警官。他点名要找拉姆。警员将厨师从厨房里拽出来,带去他的房间。我赶紧跟在后面,这也是我的房间呢。他们彻底搜查了拉姆的床,翻找出他藏在床垫里的钱,还在他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条钻石项链。它怎么会在那儿?我一头雾水,但我知道拉姆不是个小偷。接着警员们开始翻腾我的东西。他们找出了我的《澳洲地理》杂志,整齐地摞在一个角落,翻出我的钥匙圈和T恤衫。最后,他们在我的床垫下面找出一只皱巴巴的红色胸罩。我闹不清它怎么会在那儿,但我清楚地知道,这个胸罩就是拉姆从麦琪房间里偷出来的那个。

我像个臭名昭著的罪犯一样,被带到泰勒夫妇面前。“泰勒阁下,你只提到这房子里有一个小偷;我们也确实在他床上找到了钻石项链和大把偷来的现金。但看看在这个小杂种床上我们找到了什么。我们发现了这些杂志,他肯定是从孩子们那里偷来的,”他将一堆《澳洲地理》扔在地上,“还有,我们找到了这个。”警官像挥动一面旗帜一样抖着红色胸罩。

麦琪开始哭泣;拉姆看上去要背过气去了;泰勒上校眼里闪着杀气腾腾的光。

“天哪!你居然也这样,托马斯?”泰勒夫人震惊异常。狂怒之下,她一连甩了我四五个耳光。“你这个该死的印度佬,”她厉声责骂,“你们全都一样,只不过是些忘恩负义的二流子。我们给你吃给你穿你就这样回报我们,变着法儿偷我们的东西?”

泰勒上校发话解救了我。“不是的,丽贝卡,”他对妻子说,“公平点儿。托马斯是个好小子,是杂种拉姆把它藏在他的床上的。相信我,我知道。”

泰勒上校再一次证明了他的无所不知。那天,靠了他的全知,我拿回了我收藏的《澳洲地理》杂志,但昆士兰州的海滩与塔斯马尼亚的野生动物不再吸引我。拉姆流着泪承认自己偷拿了胸罩,但紧接着咬定自己没有偷项链。他指出有可能是香提干的。但这已完全无济于事。警官将他塞进吉普车带走了,同时还从泰勒上校那里带走了一瓶黑牌威士忌。他笑得露出了牙龈:“非常感谢,泰勒阁下。任何时候您用得着我,只消一个电话。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这是我的名片。”

泰勒上校心不在焉地接过名片,随手扔在客厅的边桌上。

这幢房子里总是有很多令人兴奋的事情发生。泰勒夫妇给麦琪弄来一条宠物狗。上校是用一条皮带将它牵回来的。它小小的,毛茸茸的,有湿乎乎的小鼻子和长尾巴,看起来像个玩偶,总是小声吠而不是大声吼。麦琪说它是一条狮子狗。她决定管它叫漫游者。

家里又有新鲜事了。泰勒家请来个新厨师,名叫贾。他的本事连拉姆的一半都赶不上。他根本没兴趣烹饪法国菜,连法语的“面包屑”都不会说。但他得到了这份工作,因为他是一个成熟的已婚男人,与妻子和两个女儿生活在附近的某个村子里。我很不愿意再与别人合用一个房间。独自睡上下铺对我来说挺享受的:我想睡上铺就睡上铺,想睡下铺就睡下铺。

初见面我就对贾没好感。他的眼睛躲躲闪闪的。他偷偷在房间里抽烟(泰勒家严禁在室内抽烟)。他对我就像主人对一个仆人。“你的理想是什么?”他的问题与少年之家老师问的一样。

“拥有一辆红色法拉利,”我扯谎,“你呢?”

他点燃另一支烟,烟圈旋转着从他嘴里喷出。“我要开一家汽车修理厂,但这得花费一大笔钱。我有一个富翁朋友,叫阿玛尔。他答应我,如果我能筹到十五万卢比,他就补上剩余的。你觉得这个外国佬家里有多少钱?”

我紧紧闭住了嘴。如此说来,从到这儿的第一个星期开始,贾先生就在谋划一桩盗窃案了。幸好他还不了解“无所不知先生”,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泰勒上校开始在大清早带着漫游者去洛迪花园散步,那里离家很近。新德里市政府出台了一项新的规定:带宠物狗外出的人必须负责清理狗粪,否则会被处以重罚。从那时起,我被指定为漫游者的清洁工,陪主人和漫游者作晨间散步。我烦透了这个差事。想想看,我五点半就得从床上爬起来,拿着扫把和铲子跟着狗屎跑,而这只白痴狗每两分钟就拉一次。

洛迪花园是清晨散步的好去处,里面绿树葱茏,中心区还有一座残破的古迹,叫做巴拉·贡巴德纪念碑。

清晨,公园里到处都是慢跑的人。我看见肥胖的老女人们在做瑜伽,患有厌食症的细瘦女孩跳韵律操。我也注意到,在我忙着清理漫游者的粪便时,泰勒上校会时不时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一会儿。这激起我的好奇心,所以有一天清晨,我丢下漫游者,决定跟踪泰勒上校。我看见他经过巴拉·贡巴德纪念碑,走进树丛里。我藏在密集的灌木后偷偷看过去,只见他正跟一个印度人打招呼,那人正是上次参加泰勒家花园宴会的印度国防部官员。

“库马尔先生,你知道昨天晚上我一直跟着你吗?从你在艾克斯南路那儿的家一路跟到糖果店,你居然一点儿没察觉?”泰勒上校说。

吉凡·库马尔满头大汗,十分不安。他看上去很有些悔意。“哦,我真的非常抱歉,上校先生。以后我会多加小心的。我明白不能让人看见我们在一起。”

“当然了,库马尔先生。这就不必说了。如果你对安全问题还是这么掉以轻心的话,恐怕我们不得不终止这种面对面的会晤了。其实你只须记住一条简单的原则:乱行甩尾。”

“乱行甩尾?”

“对。搞乱你的行踪,甩掉你的尾巴。操作起来很简单。也就是说,你绝对不能直接前往目的地。你要换路线、换车,飞快地闪进一家商店,然后从另一家店出来,任何能搞乱你行踪的办法都可以。只要这么做,你就很难被人盯梢。任何跟踪你的人最后都会放弃的。”

“懂了,上校阁下,我会牢记的。现在让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一直想从我这儿得到的东西,我想终于能给你了。十四号晚上在艾克斯南路波笋后面的停车场见。那是处很僻静的废墟。晚上八点。行吗?”

“行。”

会晤结束。我赶在泰勒先生之前,匆忙回到漫游者身边。

十四号星期五这天,我的眼睛大大地睁着,耳朵变得异常灵敏。泰勒上校一大早就向他的妻子透露了行程。“新来的商务专员麦吉尔想在下班后让我带他到城里转转。我迟点儿回来,丽贝卡。晚饭别等我了。”

“好啊。正好大使夫人邀我去跟她打桥牌,所以我也要出门。”夫人说。

我可以推断出事实并非如此。为什么泰勒上校要就约会的事对他妻子撒谎呢?那天,我对他的尊敬度大大降低;为泰勒夫人感到极度难过。

拉姆倒霉之后,轮到罗伊了。泰勒上校逮住他在自己的卧室里亲吻香提。香提以她死去母亲的名义发誓,她与罗伊少爷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这真的是罗伊第一次亲她——完全是无意的。但她再怎么辩解恳求都没用。结果可想而知:立刻解雇。但至少她拿到了工钱。罗伊很可能挨顿打,多半是因为他跟“该死的印度佬”太过亲近;他去儿童沃尔玛购物的权利也被取消。小心起见,我决定接下来的十天内不到麦琪屋里做任何清洁工作。

如果我去打扫了麦琪的房间,也许反倒救了她。因为罗伊事件后还不到两个星期,他的姐姐就成了下一个目标。“无所不知先生”掌握了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她漠视家中严规,在自己的房间里吸烟。麦琪试图否认这一指控,但泰勒上校在她衣橱里找出一盒香烟,还有忘了处理掉的烟屁股。就这样,麦琪去儿童沃尔玛购物的权利也同样被终止了。

信不信由你,两个月后泰勒上校又抓住一个干坏事的人。正是他自己的妻子,丽贝卡·泰勒夫人。原来她与大使馆的某人有了婚外情。“你这个该死的贱人!”他在卧室里对她大吼,“看我怎么收拾你和你的烂情人。”我听到耳光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碎了:好像是一只花瓶。那天晚上,泰勒夫人没有下楼吃晚饭。麦琪和罗伊也对他们的父亲敬而远之。我不禁可怜起泰勒夫人来。丈夫发现了她那小小的风流韵事,但她一丁点儿也不了解丈夫肮脏的秘密。我很想把泰勒上校的事一五一十全抖出来,让她知道,他是怎样和老吉凡·库马尔在废弃的停车场约会的。不过,我自己也无非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还是老实点儿为妙。“无所不知先生”很可能会发现是我将桑塔拉姆推下楼的;也许,他还知道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泰勒家发生这一连串疯狂的事件时,贾也搞得我快要发狂。他做的饭菜从不好吃发展到难以下咽,清汤清到毫无滋味,咖喱让我愁眉不展,就连漫游者也不肯吃他做的肉排。他不停地跟我叨叨他愚蠢的修车厂和如何搞到十五万卢比,烦得我要命。正当我打定主意要向泰勒上校抱怨贾的所作所为时,悲剧袭击了这个家庭。泰勒上校的母亲在阿德莱德去世了。

每个人都很悲伤。第一次,我们看到了武官柔情的一面。“我们全家要离开一个星期,”他用温和的声调对贾说,“主屋要锁起来,你和托马斯可以在外面吃饭。”麦琪和罗伊在流泪。泰勒夫人的眼睛也又红又肿。不用说,巴格瓦蒂也哭了。就连我的眼睛也被泪水糊住了。只有一个人躲在厨房的墙后面偷笑,那就是贾。

那天夜里,贾闯进泰勒家的主屋。他没有去孩子们的房间,也没去主卧室,而是直奔密室。他先将主电闸关了,然后把电子控制面板弄短路,再用锯子锯开挂锁,把铁栅栏推向一边,最后一脚踢开木门。

清晨三点,我被从泰勒家主屋里传来的厉声尖叫惊醒。我冲进房子,发现了贾干的好事。他正在密室中用头撞墙。“这些杂种,他们活得就像国王,屋子里却一分钱也没有。”他怒气冲天地嚷道。

警铃声在我脑子里响起。我相信,“无所不知先生”即便在万里之外参加葬礼,也会发现贾的叛逆行为。这样一来,我也会被当作同伙牵连进去。

“贾,你这个白痴,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对他吼道。

“一点儿也不比我本来要在这儿干得多。托马斯,我可是个专业窃贼,在德里的蒂哈尔监狱熬了八年。我以为这间屋子防护得这么严密,杂种泰勒肯定把家传珠宝都藏在这儿了。但其实连他妈的一分钱都没有。六个月的努力白费了,全都白费了。算了,我把电力复原就走人。我要把电视间里的VCD机和三合一家庭影院带走。它们实在值不了几个小钱,但我得尊重我的职业。我走后你收拾收拾。如果你胆敢叫警察,我就弄断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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