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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古四儿一样,现在的孙五福也鸟枪换炮,今非昔比了。
他在潘家园的铺子同样也很正规。
一间门面,进去后是打横的一个玻璃柜台,三面墙是三个大博古架。
玻璃柜台里摆着汉玉佩件、象牙雕刻、绣品软彩、绝代古瓷等精致小件,博古架上则是钟鼎錞爵、秦砖汉瓦、唐的三彩俑、明的宣德炉,一派的古色古香。
即使像宁卫民这样的内行人,看着里面有几件东西也心里含糊,有点不知真假。
恐怕必须得亲自上手仔细看看,才能甄别出来。
当宁卫民进门的时候,孙五福正在用一块绸子使劲儿擦一个小罐儿。
对于宁卫民的到来他非常吃惊,但也很热情,也不知从哪里拽出把椅子,拉着扯着让宁卫民坐,还直问热不热,渴不渴。
然后就忙着给宁卫民打扇子,外加沏茶倒水,还叫了店里五六个伙计来认人。
当面介绍宁卫民是皮尔卡顿公司的大老板,也是这个市场的老板,然后又让这些伙计挨个叫了“宁总”。
再后就叫个人去外面买个西瓜回来。
宁卫民见他一通瞎忙乎只是笑,也知道他有点拿自己当牌面,跟手下人显摆的意思,索性也成全他一次。
等到卖西瓜的伙计出了门,其他的伙计也散去干活去了,宁卫民和孙五福单独坐下来,这才打趣他。
“哈哈,你小日子过得还满不错啊。我看你店里的伙计比古四儿都多啊,他店里才三个人,你比他多一倍啊。看来还是你的买卖更好一些了。”
然而孙五福却说,“不不,不能这么比。我和他还不一样,人家那是买卖真用得着啊。折腾鱼,挑水,换水,看店,喂食,守夜,都用得着人手。我这可不是,这帮小子全是从我老家来的愣头青,乡里乡亲,人家给拜托送来的。除了力气没别的长处,我是没办法,才让他们跟我打打杂,顺便也开开眼界,学点知识。否则就连破烂儿,他们都不知道该收什么,不该收什么……”
正所谓三句话不离本行,说着说着孙五福就又把自己的主业秃噜出来了。
只是说完了他自己有点尴尬。
或许觉得有点煞风景,或许是觉得如今宁卫民已经是个大老板了,当着宁卫民的面,再提这个行当似乎不好。
于是孙五福咳嗽了一声,赶紧转换话题,“哎,宁总。你来的还真是巧了,我这几天又弄来几件好东西,最早的,是两千多年的东西了,就是我瞧不真,你得断断得了。”
说话间,就要给宁卫民去取东西掌眼,却不成想,过去每一次都万试万灵的招儿这次居然不顶用了,失效了。
宁卫民不但没答应,而且破天荒的叫住了他。
“哎,等等。五福,你坐下。我这次来不是看东西的。还就是想和你聊聊这收破烂的事儿。”
“什么,你要和我聊破烂儿。”孙五福一脸惊讶,“别逗了,这有什么好聊的。要论起来,你是领我进这行的人。算是我师父。要没你,我哪儿知道这破烂儿里还藏着金山银海啊。更别说你身边还有个康老先生呢。那才是旧货行里的专家。要有什么事儿不清楚,你该请教怹老人家才是啊。我,我算哪儿根葱啊。”
没想到宁卫民还越发认真起来,“哎,我要聊的事儿还就得找你。这次咱们不聊旧货,我就想问问收普通破烂的情况。怎么样,你现在有多少人手了,要是不算旧货的利润,赚钱吗?能养活那些人嘛。”
如此,孙五福才知道宁卫民不是玩笑,于是一改刚才的敷衍,态度端正起来。
想了想,开口尽量详细地说明了一下大致情况。
“现在可能是破烂儿最贵的时候,除了废纸便宜三分钱一斤,其他东西价格都挺高的。废铁两毛一斤,黄杂铜十块一斤,紫铜十五块一斤,废铝三块一斤,废塑料五毛一斤,废玻璃两毛一斤。所以哪怕不算旧货的利润,在京城干这个也能挣到钱。”
“我现在手底下有三十多个人,不算店里的这几个,专门替我跑街收货的二十多个,总共分成三拨人,村长侄儿孙六五带一队,我嫂子侄子韩大壮带一队,还有同村孙栓驴的儿子孙长顺也带一队。除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外甥,这仨最早跟我出来的小子全历练出来了,现在都能独挡一面了。”
“至于他们的收入,都跟他们收上来的东西挂钩。他们每个月光靠扫街的话,反正大差不差的,这些小子们自己能挣个三五百块,每个人还能给我交上来差不多同样的数目,差不多一个人一个月能挣个千把块钱吧。但这还不是大头,真正的大头是固定承包的破烂……”
宁卫民听到这儿,忍不住感慨道,“可以啊。你这也成破烂儿王了。队伍不小,能管住手底下这么些人,还能带着他们挣钱,看来你这管理能力也不错。起码是个排长了。”
孙五福又哪儿敢在宁卫民面前嘚瑟啊,他的态度相当谦虚,“你太高看我了。排长养一百多号人哩,我这算啥?何况也不是我的本事,是你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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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卫民多少有点诧异。
他觉着自己没帮什么忙啊,而且经常待在日本。
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从何说起啊?
“真的。”孙五福信誓旦旦的解释,“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收破烂的大头儿,那在于固定对接单位。要没你的关照,靠我们自己,那就是老虎吃天无处下口啊。要知道,现在的京城已经不是头两年的京城了,过去干这行的少,而且大多数人好面子。只要不怕丢人,弯得下腰去就能挣钱。现在不行了,除了得抱团,还得有一定社会关系。”
“为什么?因为谁都想来赚钱呀。京城现在干什么的外地人最多?一是弹棉花的,二是当保姆的,三就是捡破烂的。农村人嘛,一没技术,二没资金,来这儿凭啥挣钱啊?不就靠卖力气嘛。而来这儿干这行的人一多,自然就狼多肉少,不好干了。”
“说实话,现在京城捡破烂的外地人越来越多,靠捡破烂赚钱的人已经形成一个阶层了。这个阶层人员复杂,和过去东郊垃圾场差不多,分散住在东西南北的城乡结合部,虽无严密组织却有成套行规,形成了各自的地盘和地盘上的几等人。”
“初来乍到的那是第四等,四等人可怜,只能提着蛇皮袋子和一把铁钩,沿街翻垃圾桶,或者到郊外的垃圾场去扒拉。他们是孤魂野鬼,饿是肯定饿的,饿不死就不错了。”
“第三等么,那就入道了。这需要介绍和安置,可以拉个架子车或蹬个三轮车走街过巷。遇见什么收买什么,就像我手底下那三个小子带队干的事。不过他们每个人转悠的区域是固定的,蝗虫不能吃过界。”
“第二等就耍大了,基本上能负责一个大工地,或者是一个大单位的破烂。还能安置第三等和第四等人,让他们定期得进贡。有了这些固定的收益,那就算是收破烂里的一号人物了。起码也能干成个万元户。”
“至于第一等人么,那得有好几个这样的固定对接单位的关系。我现在托你的福,就是这么一个角色,光收纸箱子的对接单位就有坛宫饭庄、天坛公园,几个街道厂,而且皮尔卡顿大厦的工地废料也是我的人去承包的。这我还能不挣钱吗?”
“可光能挣钱还不行,因为有人会眼红,会使坏,会下绊儿。公安查,街道管,差不多只要带个红箍的都有权力管我们,罚我们。所以处在我这个位置的人,还得能应事,能平事。你是知道我的,笨嘴拙舌的,哪儿有这个能耐啊。”
“要不是因为你有面子,天坛周围的街道、派出所都知道你,才不和我们太计较。我们也干不下去。甚至有人找来泼皮们来敲诈,派出所的还主动来帮我们摆平。这样一来二去的,才有了我这么一个所谓的‘大拿’,其实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清楚,不过是靠你狐假虎威而已。”
孙五福的话说的很详细也很实在,宁卫民听了不由大笑。
更是忍不住连连夸奖,“好好,五福啊五福,你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不过,你也别太小看你自己个儿了。我是真没想到啊,你能把这个行业琢磨的这么通透明白,讲起来还头头是道的。就冲你这么清醒的头脑。就冲你能善用身边的这些资源,你能有今天的局面那就不奇怪。我或许对你是有些帮助,但能把这个行当干的风生水起,蒸蒸日上,更关键的因素还是在你自己。”
孙五福被宁卫民夸得满面生光,正想要再谦虚几句,却不料宁卫民话锋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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