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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人跑个精光,城里的守军谁还肯卖命,除去一些脑袋不太灵光的糊涂蛋,全都丢掉兵刃脱掉袍甲,混迹于百姓之中,祈求能躲过征西大军查勘。
复州兵和保宁军同时入城。
从城墙转入瓮城,李桃歌越看越是心惊,瓮城分内外两层,城墙又高又厚,若是强攻,上万人都填不满,郑家人如果派精兵死守,天晓得要死伤多少将士。
幸亏郭熙把精锐提前调走,要不然,复州七万死士,可真就成了七万死尸。
走入内城,豁然开朗。
街道远比想象中的宽阔,房屋建造的精巧豪奢,极尽大城气象,两旁民宅商铺门窗紧闭,偶尔从阴暗处探出一双眼眸,来窥探征西大军动向。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谁是反贼,谁是朝廷,没那么重要,只要不把他们财物抢光,不把家中女眷掳走,那就是天公爷保佑,假如再和颜悦色喊一声乡亲,心里可就踏实了。
李桃歌漫步在沙州城街道,遍地是丢弃的甲胄和兵刃,两步一把宁刀,五步一件皮甲,稍不注意就会绊倒。
李桃歌挑起一把宁刀,娴熟耍出刀花,笑道:“往日能壮胆的东西,今日倒成了瘟神避之不及,他们也不仔细想想,刀弓能丢,手心的老茧能抹平吗?真要追查,十个里面有九个逃不掉。”
周典走在右后方,保持两步距离,轻声道:“史书有许多先例,为了杀鸡儆猴,破城后,叛军往往死的极惨,全族都逃不出朝廷追查,流放都是轻的,能保住一条命,全家都会喊阿弥陀佛。”
提到佛教,李桃歌突然想起镇魂关往事,神色恍惚,呢喃道:“沙州城是小伞的家乡,据他说,城中有座九层佛塔,一到逢年过节,整座城的百姓都去祈求康宁,里面供奉着送子观音娘娘,求子很是灵验,夫妻排着队磕头,场面蔚为壮观。小伞经常跑去玩耍,目的是香客投歪的祈福钱,运气好的时候,能捡到十几文,回来买一串糖葫芦,乐呵好几天。实不相瞒,我这辈子还没吃过糖葫芦,听说又酸又甜,开胃又解馋。”
周典笑道:“只要你开口,现在想要请你吃糖葫芦的人,能从沙州城排到京城。”
李桃歌莞尔一笑,“你不懂孩子乐趣,把捡来的钱换成美食,打心眼里高兴,梦里都能笑出口水。”
周典轻叹道:“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李桃歌说道:“记得孟头出城那天,我和小伞牛井有过约定,谁能活下来,谁给孟头送终,你父即为我父,要互相帮助照料。小伞的爹,是名脾气臭的酒鬼,天天把他打的遍体鳞伤,打架伤人更是家常便饭,去年小伞说,他爹把人腿给打断了,要关好几年,估计现在还在狱中,帮我拎几坛好酒,几斤肉,我去尽一尽孝道。”
沙州城有两处大牢,一处关押重囚,一处关押罪案较轻的牢犯,小伞的爹只是把人打断了腿,到不了问斩的地步,于是李桃歌走进地字大牢。
门口空无一人,狱卒早已跑的不知所踪,镣铐和枷锁满地都是,走进去之后,才发现牢房空荡荡的,不止狱卒,就连囚犯都趁机逃走。
终于有一间牢房出现人影,正背对牢门蒙头大睡,呼噜声将头顶浮土震落,落在又黑又亮的被褥上面。
离近以后,臭气熏的头昏眼花。
李桃歌屏住气息,轻易拧断铁锁,来到那人旁边,凭借灯笼里微弱光亮,能看出这名男子不高也不壮,打结的长发有了灰色痕迹,似乎年纪颇大,脚跟裹满泥垢,分辨不出原来肤色。
从身形和年纪判断,很像是小伞父亲。
李桃歌大喜过望,柔声说道:“世叔?”
回应他的只有震耳欲聋的呼噜。
李桃歌提高声调,朗声道:“世叔,醒一醒。”
男人无动于衷。
记得小伞说他爹嗜酒如命,李桃歌心生一计,拍开酒坛泥封,酒香瞬间溢出,把酒洒满牢房,那名男子终于身体一颤,耸动鼻子,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酒?哪来的酒!”
李桃歌晃着酒坛,笑嘻嘻说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上了年纪的男子猛然跃起,朝着酒坛扑来。
早有防备的李桃歌移动酒坛,躲过了他的抢夺,笑道:“只要告诉我姓甚名谁,六坛酒都是你的。”
男人不再有任何动作,蹲坐在地,从打绺的长发中投来视线,观察着面前少年,冷声道:“谁派你来的?”
李桃歌展颜一笑,“小伞。”
男人呆滞片刻,突然怒气冲冲说道:“那小畜生还没死?!”
这次轮到李桃歌愣住。
这是小伞的父亲吗?谁家父母会骂自己孩子小畜生。
男人蜷缩到角落,背靠着墙壁,极为不耐烦说道:“他派你来干啥?看看我死了吗?”
李桃歌慢慢走过去,把酒坛子放到他的面前,轻声道:“我是小伞的兄弟,同在镇魂关入伍,睡在一个大炕,是过命的交情。我听他说,您被关在沙州城大牢,所以想替他尽一尽孝心,世叔,您先把酒喝了,我带您出去。”
男人一把抓住酒坛,咚咚狂饮数口,舒服呻吟一声,低声道:“我为何要跟你走?”
李桃歌浅笑道:“世叔有所不知,沙州城不姓郑了,已经被朝廷征西大军攻破,之前刺史府的官员跑的一干二净,没看见狱卒都不见了吗?您要是再在牢里,饭都没得吃,不如先出去,咱们再做商议。”
男人沉默不语,一个劲喝酒,可没喝几口,凶神恶煞般喊道:“那兔崽子呢?把他给我喊过来!有段时间没给他紧紧皮了,约莫又欠揍了。”
相比于小伞的父亲,自家老爹可是温良平和多了。
李桃歌怀疑起对方身份,人家从来没承认过是小伞父亲,难道莫名找到一个酒鬼,弄岔了?
李桃歌狐疑道:“您贵姓?”
男子灌进几大口酒,冷笑道:“你不是小畜生的好兄弟吗?不知道他姓啥吗?他姓什么,我就姓什么。”
李桃歌挠了挠头。
在镇魂关那么久,一口一个小伞喊着,还真不知道他的姓氏。
男子也没让他为难,抱着酒坛子踉跄起身,说道:“谁愿意呆在这鬼地方,走,先给我牵两头羊来,喂喂肚子里的馋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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