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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浸透了胡延坤的内衣。他看着刘超英那洞悉一切的眼神,知道再隐瞒、再狡辩都是徒劳。县里工作组不是吃素的,田嘉明和廖文波更不是善茬,证据恐怕已经掌握了不少。刘超英现在点出来,既是摊牌,也是在给他最后的机会——主动交代,戴罪立功。
胡延坤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超英……那笔设备款……唉!”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玉生年轻,被人骗了!那家公司……早就垮了,老板也找不到了……钱……钱恐怕是追不回来了……”他避重就轻,绝口不提儿子分赃的事。
“至于油……”胡延坤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管理上……肯定是有漏洞。玉生作为总经理,责任跑不掉……但具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他还是不敢把儿子盗卖国家石油资源的罪行彻底坐实。
刘超英看着胡延坤闪烁其词、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倒没有嘲笑,只是觉得,到了这一步还想避重就轻也是人之常情!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和一丝“推心置腹”的暗示:
“延坤主席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工作组不是瞎子,公安局更不是摆设!设备款的事,玉生在里面拿了多少好处?油品损耗的窟窿,玉生和吕振山他们又私分了多少?这些事,真要往深里查,纸包不住火!现在关键是怎么解决问题,怎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
他盯着胡延坤瞬间惨白的脸,抛出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方案:
“我的想法是,当务之急,是先解决那124个职工,特别是那30个闹得最凶的人的安置费补偿问题!他们当初交的钱,大部分是被玉生收走的,现在玉生拿不出钱,他们自然闹县里!只要把这笔钱退回去,把人安抚住,划转的最大障碍就消除了!至于设备款和油品的窟窿……那是后话,可以慢慢查,慢慢追!”
刘超英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所以,我建议!让玉生主动站出来!把他手里……能拿出来的钱,先拿出来!填补这124人的安置费窟窿!特别是那30个闹事的,优先保证他们的钱退到位!这叫什么?这叫主动承担责任!这叫戴罪立功!这叫顾全大局!只要玉生这么做了,把最急的火扑灭了,县里在后续处理上,自然会充分考虑他的态度!我可以在县长面前,替他说话!甚至……在可能的范围内,对他其他问题,从宽考量!这是眼下,唯一能救他,也是救你们胡家的路!”
胡延坤浑浊的眼睛里,绝望与希望交织。刘超英的话,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主动退钱,平息众怒,换取“从宽考量”的承诺……这似乎是绝境中唯一可能的生门。虽然这意味着要吐出巨额赃款,但至少,儿子的命可以保住,胡家也可能避免身败名裂。
他沉默了很久,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沙发扶手,良久之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好……超英……我听你的。我……我去跟玉生说。”
县医院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胡玉生半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却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当他听完父亲转述的刘超英的方案——要他拿出七十万,填补那124人的安置费窟窿时,他猛地坐直了身体,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声音却尖锐刺耳:
“七十万?!凭什么?!爸!那些钱是我收的不假,可我根本就没揣自己兜里!我都是拿钱给人办事,打点李勃不要钱?王琪不要钱?县里的吕连群不要钱?维持关系不要钱?再说了,安置他们进公司,给他们饭碗,他们不该交点钱?现在工作没了,是他们自己没本事!凭什么要我退钱?还要退七十万?!省里收了石油公司,资产债务都归他们了,这包袱就该他们背!凭什么让我当这个冤大头?!我不干!”
胡延坤看着儿子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心中一阵绞痛,但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他猛地一拍床边柜,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混账东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算这些小账?!你的命还要不要了?!你以为县里真查不清设备款和丢油的事?真查清了,你十个脑袋都不够枪毙的!现在刘超英给你指了条活路!拿钱买命!买咱们胡家一条生路!你懂不懂?!你以为吕振山在里面真能扛住?老黄的事你还没看明白,他死在公安局门口,他小姨子照样被开除,他家兄弟照样交了22万的租金,我就是死了,就算县长下台,你的钱也得交,一码归一码。”
胡玉生被父亲的暴怒镇住了,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心头万分的不甘和胸口剧烈起伏。
胡延坤喘着粗气,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玉生啊!听爸的!东洪不是李泰峰的时候,什么事都能糊弄。等到吕振山把你咬出来,再想交钱,都没机会了。这钱,必须出!刘超英亲口承诺了,只要把这七十万拿出来,解决了那124人的安置费,平息了他们的闹事,县里对其他事情……可以暂时不追究!至少,能给你争取时间,争取一个从宽处理的机会!这是咱们现在唯一的指望了!钱没了,还能再挣!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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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玉生躺在床上,足足愣了半个小时,看着父亲眼中那近乎疯狂的绝望和哀求,又想到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罪行,一股巨大的恐惧终于压倒了不甘。他颓然瘫回床上,眼神涣散,过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嘶哑的字:“……好。”
胡延坤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钱呢?七十万,现金,马上要!刘超英等着要!”
胡玉生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钱……钱大部分在……在薛红那里。她是财务科长,账都是她做的,钱……钱也一直是她管着的……”
“薛红?”胡延坤一愣,“就是那个……你……”
“对,就是她。”胡玉生避开父亲的目光,“我……我前几天让她,先出去避避风头……等风声过了再说……”
“胡闹!”胡延坤毕竟社会阅历丰富,领了证的媳妇,大难临头还要各自飞,如今这个时候,还把钱让别人攥在手里,胡延坤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他,“马上联系她!让她立刻把钱送回来!快!”
胡玉生挣扎着拿起床头柜上的大哥大,手指颤抖地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
再拨,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胡玉生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他不死心,又连续拨了几次薛红家里的电话,结果都一样。
“她在省城啊……省城怎么会打不通?”胡玉生喃喃自语,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我……我明明跟她说好了,保持联系,等我消息……”
胡延坤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踉跄一步,扶住床沿才没摔倒。完了!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个薛红,儿子胡玉生的情妇,石油公司的财务科长,那个掌握着无数秘密和巨额赃款的女人……八成是带着钱,跑了!
“找!立刻给我找!”胡延坤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尖利扭曲,他冲着胡玉生嘶吼,“动用你所有关系!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把钱追回来!”
病房里,只剩下胡玉生失魂落魄的呆滞和胡延坤绝望而疯狂的咆哮。窗外,寒风呼啸。
而在县委大院里,市人大副主任李泰峰的车队驶入东洪县委大院时,带着一种与冬日寒风截然不同的、沉甸甸的威压。两辆黑色的轿车碾过积雪未化的路面,停在县人大的办公区。车门打开,李泰峰裹着厚重的呢子大衣,脸色沉凝地走下车。他身后跟着几位市人大的工作人员,表情严肃。
李泰峰此行,是为“调研东洪县人大工作及‘两会’筹备情况”,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东洪近期的乱象,特别是老黄县长之死引发的风波以及田嘉明在石油公司划转中展现的强硬姿态,早已传到他这位东洪老书记的耳朵里。他精心经营多年的东洪局面,如今在李朝阳和田嘉明这对组合的搅动下,变得面目全非,根基动摇。这让他如鲠在喉,寝食难安。此行,就是要借“人大监督”之名,行施压干预之实,为东洪的“老规矩”讨个说法,也为老黄县长讨个“公道”。
然而,当李泰峰一行步入会议室时,并未看到预想中迎接的县长李朝阳。只有县委副书记、县人大常委会党组书记刘进京带着副主任老王和几位人大机关的同志,脸上堆着恭敬却略显公式化的笑容迎了上来。
“泰峰主任!老领导啊,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刘进京热情地伸出手,声音洪亮,“您亲自来东洪指导工作,我们倍感荣幸啊!”
李泰峰握了握刘进京的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但眼神锐利地扫过刘进京身后,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进京同志啊,朝阳县长呢?这么重要的调研,县长不来听听?他现在可还是代理县长啊。”
刘进京笑容不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哎呀,泰峰主任,实在抱歉!朝阳县长今天一早就带队去平水河危桥改造工程现场了,那边工期紧,任务重,现在正是枯水期,施工的黄金时期,几个技术难题需要他亲自协调解决,实在抽不开身!他特意叮嘱我,一定要代表县委县政府,向您表示最诚挚的歉意!同时,要求我们人大这边,全力配合好您的调研工作,把您的指示要求原原本本带回来,坚决贯彻落实!”
李泰峰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被轻视的怒火瞬间窜起,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李朝阳避而不见!这分明是没把他这个市人大副主任放在眼里!是赤裸裸的藐视!他强压下怒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哦?平水河大桥?那是大事。安全第一嘛。理解,理解。”
他心里却冷笑:好一个“工期紧,任务重”!分明是借口!是躲着我李泰峰!
接下来的调研座谈,气氛从一开始就透着一种微妙的紧张。在听取东洪县人大工作汇报时,李泰峰显得心不在焉,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当刘进京汇报到“依法履行监督职责,支持县政府依法行政”时,李泰峰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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