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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是从乡镇摸爬滚打起来的,知道在县城里,本土干部抱团的情况是愈演愈烈,昨天晚上就和亚男通了电话,觉得东洪的形势十分复杂,自然是一大早就来找市长搬救兵。
李叔站在桌子对面,手里拿着“放手”两字,仔细看了看,又看着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张叔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淡定的批文件,就一边脱军大衣一边说道:“放手,老张啊,我看你可是真放心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东洪的局面,东洪的老干部,现在抱成团来,朝阳可是外地人,还在熟悉情况……”
张叔没有多言,抬头看了一眼李叔,就在旁边厚厚的一叠文件里翻找了几下,抽出一份文件来,就丢给了李叔。
李叔放下手中的纸,拿起了一份简报,简报上写着东洪县人民政府政务简报的字样,边角依然发卷显然是被翻看了很多遍。
简报上“石油公司账目混乱”“超编人员达两百余人”的字样,像烧红的烙铁般刺眼。
李叔大致翻看了几页之后,就道:“老张,朝阳这小子现在可是被架在火上烤啊。”声音里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焦急,他将军大衣挂在衣架上,往办公桌前凑了两步,皮鞋在水磨石地面上蹭出细微的声响,“有人明摆着是给他添乱嘛,石油公司的事再拖下去,东洪非乱套不可!田嘉明都开枪了,工人都要闹事,你没看简报里写的?前后400万的债务,涉及到上千名老师,搞不好这就是群体事件,!”
张庆合缓缓抬起头,老花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平静,仿佛能穿透眼前的一切。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碧螺春的清香在唇齿间缓缓散开,才慢悠悠地说:“老李啊,你急什么?啊,坐下说嘛。你站着啊,我有压力。”
说着打量起了李尚武,看着毛衣的袖口已经起了毛边,就说道:“哎,喊你们佳艳啊给你织毛衣,你看,毛衣袖子都起毛了。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长,穿的咋这么寒酸?”
李叔穿衣本来就废,倒也不觉得尴尬,说道:“哎呀,佳艳笨手笨脚的,现在不是忙着给向建民和亚男他们织毛衣嘛,你知道的,建民他妈去年走了!”
张叔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我让我们家那口子,给你织一件。”
李叔倒也不客气说道:“我可是180,你可别整的穿不下去。”
张叔抽了口烟,这才缓缓说道:“老李啊,说正事啊,朝阳是从战场上滚出来的,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还怕这几只地头蛇?当年在猫耳洞,抱着炸药包都敢往前冲,现在这点场面算什么?再说了,之前在临平县的时候,这都是小场面嘛。这些事他都抗不住,曹河一百万人口的大县,他能担得起这幅担子?”
李尚武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话是这么说,可东洪那帮人盘根错节啊。胡延坤、李泰峰都是在县里经营了几十年,从公社文书做到正县级干部,全县的大小干部,哪个没受过他们的恩惠?连钟书记都得给李泰峰三分面子。朝阳才去多久?满打满算不到一年,单枪匹马的,怎么斗得过?”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两支烟,递了一支给张叔,自己点燃一支,烟雾在他眼前缭绕,“不止这两个,田嘉明在政法委都拍了桌子,李显平那老小子正憋着劲要整他,这节骨眼上要是公安那边再出乱子……,这小子可是还没转正,钟书记那边,可还是没盖章同意。”
张叔接过烟却没点燃,夹在指间把玩着,忽然轻笑一声,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李尚武面前。“你看看这个。”文件上是东洪县近期的工作汇报,字迹力透纸背,字里行间透着那小子的锐气——整顿石油公司、清查账目、张贴公告清退超编人员……每一条都像手术刀嘛,朝阳啊打的很有节奏,不要慌。你仔细看看,尤其在“清退超编人员”一条下,还附着详细的名单,标注着每个人的背景关系,工作做到了这一步,哪里还有打不赢的道理。
李叔接过材料,认真的翻看了起来,张叔继续道:“这小子有胆识,但缺的是火候。”张叔的手指在“石油公司”四个字上重重一点,指节泛白,“这场斗争,就是他的磨刀石。只有把石油公司这帮人收拾服帖了,他才能在东洪站稳脚跟,才能真正推动改革。你以为钟书记看不明白?东洪这些年就像个烂泥潭,谁进去都得陷半截,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敢下刀子的,他高兴还来不及。”
李尚武翻着文件,忽然注意到角落里一行小字:“已向钟书记汇报石油公司问题,钟书记批示‘依法依规,绝不姑息’。”这明显是秘书做的记录。他猛地抬头,烟灰掉落在裤腿上都浑然不觉:“钟书记表态了?那李显平那边……”
张庆合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窗外,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在地面上投下交错的影子。“钟书记是什么人?眼里最揉不得沙子。钟书记对东原现在的社会问题判断是准确的,计划经济体制的惯性与市场经济的新生力量激烈碰撞产生的矛盾嘛。东洪县的高标准公路建设出了那么大的乱子,他就想动真格的,可惜当时火候不到,处理的很不彻底。现在朝阳把火药桶点着了,钟书记乐得顺水推舟。钟书记是想着看在这次朝阳怎么处理,看看到底是那些牛鬼蛇神在捣乱东洪,这样才好安排下一步的县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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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讲?
张叔道:“朝阳能够驾驭全局,书记选任就按现在的方案推进,目前来看,这样对朝阳最有利嘛。如果朝阳在这件事上处理不好,市委会选一个强势的同志过去主持大局。可能会是年富力强的干部,到时候,那小子可要当几年的小媳妇。毕竟是百万人口的大县,钟书记,必然要慎重。”
李叔好奇的道:“标准是什么?”
张叔淡然的道:“能干事,干成事,还不能出事。”张叔顿了顿,语气陡然严肃,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但机会给了,能不能抓住,就看朝阳自己的本事了。胡延坤主动提出退钱,田嘉明的公安局长人大任命悬而未决,石油公司的划转日期越来越近,这盘棋怎么走,是一次重大考验。不过,这小子跟我在临平处理过这些事,要相信朝阳,让他放手去干。”
办公室里一时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倒数着什么。李尚武摩挲着文件边缘,忽然问道:“要不要我给朝阳透个风?让他知道钟书记的态度,心里也好有个底。”
“没有必要。”张庆合断然摇头,将未点燃的烟按在烟灰缸里,“战场上的兵,最忌讳后方指手画脚。让他自己闯,赢了是本事,输了……”
李叔笑了笑道:“有我们在,看在老邓的面上,朝阳也不能输。”
张叔则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叔一眼,“老李啊,我这明年年底,就到站了,你还有几年,咱们能拉他到什么时候,要学会放手啊,咱们这些老家伙,能做的就是给他挡挡上面的压力,具体怎么干,还得靠他自己。”
李叔很是赞同的道:“胳膊断了可以再接,骨头软了就再也硬不起来。”
俩人抽了会烟之后,又聊了一会田嘉明的事情之后,李尚武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军大衣,说道:“我,180,肚子给我整大些,不然穿不下去。”
张叔道:“哎,先别走,明天,老马就正式办手续了,咱们一起回去……。”
中午的时间,在东洪人民医院住院部,消毒酒精的气味混合着鸡汤的油腻,在病房里弥漫不去,呛得人喉咙发紧。
胡玉生靠在床头,护士正在换药,右腿的绷带已经拆了一半,露出狰狞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蜈蚣爬在大腿上。他咬着牙,手里却盯着手里的公告,12月15日前,逾期未返回原单位工作,不接受县劳动人事局统一安排的,一律做辞退处理,后果自负。,脸色铁青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这是今天第三拨来要钱的人拿来的公告。
病房里,护士换了药就走了出去,很是好奇的看着这人,这是犯了什么事,还挨了一枪。
“胡总,我跟着您干了七年了,从您到了公司,我就在您的手底下,您看这钱……”一个穿着褪色工装的中年男人搓着手,眼神闪烁不定,脚在地上来回蹭着,仿佛有钉子扎在鞋底。他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收据,上面“石油公司入职费捌仟元”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我家二小子进石油公司花了八千,当时是您亲口说‘稳当得很,到了省公司就是铁饭碗’,现在公告贴出来说不算数,这、这……我老婆子天天在家哭,说这钱要是追不回来,就没脸活了……”
胡玉生“啪”地合上公告,公告的边角刮过桌面,发出声响。他冷笑一声,嘴角的肌肉抽搐着,露出几分狠戾:“公告?县里发的公告算个屁!”他从床头柜扯过一张纸,抓起笔龙飞凤舞地签上名字,墨水溅到纸上,晕开一小片黑斑,“你去找田利民,条子我批了!让他从公司账上给你划钱,少一分钱你都来找我!”
老何如获至宝地捧着条子,手指抖得几乎捏不住纸,却仍站着不动,嘴唇嗫嚅着:“可、可田书记说……钱是您收的,这个财务的钱,现在都被督导组监管了,超过一千块钱,需要杨伯君签字才行,所以,得找您退……他还说,这钱,财务上现在也没有钱……”
“放他娘的狗屁!”胡玉生猛地捶向床板,震得输液架“哐当”作响,药液在玻璃瓶里晃出细碎的泡泡。他因为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当初进人的时候,他田利民没签字?他是书记,他在每次管人!老何,我给你说,这些钱,都已经打点了。人事局,财政局,这些都要人同意的嘛。当初我说不办,是你硬跟了我三天,现在出事了找我退钱,你说我怎么退!”
胡玉生说的没错,收的钱,确实不是他自己全部要了,公司内部的人要分,几个管编制、工资的部门也要批,这些确实都是花钱打点了的。
这老何很是为难的道:“胡总啊,我儿子要是能像他们一样,哪怕是退回到炼油厂也可以,我儿子是高中毕业直接来上班,要退,就退到家里去了,连个糊口的营生都没有啊。胡总,不为这,我怎么舍着脸,来找您退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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