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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人记得太子爷在末世历初年养的那条大狗了,就连夸它长得漂亮的王美芳,都不曾再提它。二十一多滑稽的名字,武廿无的廿是二十的意思,当时少不更事的武新宇因为看不起老爸的渣男行径就给自己的狗起了“二十一”这个名字。
二十一现在在荆楚省汉宁市,做荆楚省首席委员兼留守长官李淑媛的狗。不过脱离了被大个子(武廿无)支配的恐惧,更没了大鼻子(安娜)的规矩,二十一还是挺开心的,只是那个大眼睛小孩(武新宇)它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此时的二十一身上的泥水从毛尖往下淌,在走廊地板上拖出歪歪扭扭的印子。二十一甩了甩尾巴,后腿蹬了蹬——刚才在官邸后院的泥坑里打滚时,后腿陷得深了些,现在还沾着块湿漉漉的草。空气里飘着食堂的肉香,混着廊柱上爬藤的腥气,它吸了吸鼻子,耳朵突然往脑后贴了贴。
有危险的味儿,是那个大个子的味道,他身边总是跟着一群白脑袋(宪兵白盔),只要大个子指向谁谁就会,被白脑壳丢到根本爬不出来的大坑里。
二十一浑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得死紧,像被突然拉满的弓弦。它后颈的鬃毛“刷”地炸开,根根倒竖,仿佛有细小的电流从尾椎一路窜到耳尖。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黑得发亮的鼻头剧烈翕动——没错,是那股带着硝烟、冷铁和干冰的味道,像一柄无形的刀直接插进了它的记忆深处。
它的前爪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滑,指甲在地板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吱啦”声。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却又被生生咽回去,变成一串颤抖的打嗝似的抽气。尾巴僵在半空,像被冻住的旗帜,连尾尖那簇白毛都炸成了蒲公英的绒球。
突然,它庞大的身躯竟开始往墙角缩——这具能轻松扑倒成年男人的骨架,此刻却试图把自己塞进不到半米宽的花架缝隙。后腿踩到刚才拖进来的草叶,滑得一个趔趄,后腰重重撞上廊柱,震得头顶的吊灯都晃了晃。但它顾不上疼,只是拼命把脸埋进前爪之间,露出粉黑色的腹部,像幼犬一样露出最脆弱的喉咙。
肉香还在飘,可它的舌头却干得发黏,涎水顺着嘴角拉出银丝,滴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水洼。耳朵完全贴到了后脑,耳廓内侧的血管突突直跳,仿佛能听见自己血液狂奔的声音。
这感觉不是打雷的闷响,也不是炮仗的脆响那种临时的恐惧,而是种……沉在木头里的冷味。像去年暴雨冲垮仓库时,压在最底下的铁箱子散出来的味儿。
它听了听居然听到大个子的呼噜声,于是顺着墙根溜,爪子垫踩着地板的纹路,每走一步都要抬头瞟瞟天花板——那里有通风口,有时会掉下来面包屑。
水豚在角落的石盆里打盹,圆滚滚的身子缩成个灰球,呼噜声像破风箱。二十一绕着它走,尾巴夹得更紧了——这胖子去年咬过它的耳朵,就因为它偷喝了石盆里的水。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门开着条缝,穿绿衣服的两脚兽们在里面吵,声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襄城号的主炮校准报告……”
“……矿区登记率还差两个点……”
吵死了,不怕吵醒大个子挨打吗。二十一舔了舔鼻子,肚子咕噜噜叫起来。早上食堂的剩饭被水豚抢了,现在嘴里还泛着酸。它记得书房那边常有好吃的,那个梳麻花辫的女人(身上总带着甜香),会把掉在地上的奶糖丢给它。
它往书房挪,爪子刚踏上楼梯,就被个绿衣服两脚兽拍了屁股。“软蛋货,又偷跑出来?”那只手带着汗味,拍得它一个趔趄。二十一猛地甩了甩屁股,沾在毛上的泥点子飞出去,溅在绿衣服上。
“操!”两脚兽跳开,其他几个也跟着笑。二十一趁机窜上楼梯,听见身后骂骂咧咧的——它们都知道它胆小,知道它不敢咬人,就像知道大个子(那个身上有危险味儿的人)瞪它一眼,它能吓得尿在地板上。
五年前的司令部,灯比现在亮。它把爪子搭在窗台上,看大个子站在坑边,白帽子们把穿灰衣服的人往坑里推。那些人举着手喊,声音像被捏住的鸡,可大个子只踢了踢脚下的土,皮靴碾过石子的声儿,比喊叫声还冷。后来它被大个子发现了,靴子尖往它肚子上一碰,它连哼都没敢哼,夹着尾巴钻回了狗窝。
书房门虚掩着,甜香味从缝里飘出来。二十一用鼻子顶开门,耳朵竖起来——里面有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个软乎乎的(麻花辫),一个硬邦邦的(身上有烟味)。
“……李先生就是教书的,清清白白……”硬邦邦的声音说。
“是吗?”软乎乎的声音笑了,“那可真好。”
二十一的眼睛亮了——桌上盘子里堆着奶糖,透明纸在光线下闪。它溜着墙根走,爪子踩在地毯上没声儿,尾巴在身后轻轻扫。快到桌子边时,它抬头瞟了眼硬邦邦的女人,她正背对着它,肩膀挺得像块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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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糖就在眼前,甜香味钻进鼻子里。二十一刚要伸爪子,尾巴突然被什么勾了下——是硬邦邦的女人的椅子腿。它吓了一跳,往前一窜,脑袋正好撞在女人的腿上。
“妈呀!”
硬邦邦的女人突然叫起来,像被踩了的蛤蟆,身子往后一仰,椅子“哐当”翻了。二十一被吓懵了,夹着尾巴想躲,却听见软乎乎的女人笑出声,手里的奶糖丢过来,落在它脚边。
“二十一,吓着李专员了。”麻花辫的女人说,声音里裹着甜,“快给李专员赔个不是。”
二十一叼起奶糖,抬头看。硬邦邦的女人坐在地上,头发散了,脸上的红比盘子里的奶糖还艳。它突然想起五年前坑里的灰衣服人,也是这样仰着头,只是没她叫得响。
危险的味儿好像淡了点。二十一嚼着奶糖,甜得它眯起眼,尾巴在地毯上扫出细痕。窗外的风卷着雨过来,打在玻璃上沙沙响,像那年坑边的土,被风吹得迷了眼。
二十一把奶糖囫囵咽下去,甜得发苦的糖浆黏在喉咙口,像塞了一团烧化的塑料。它抻长脖子,发出“咔咔”的干呕声,舌头甩得到处都是,可越甩越黏。走廊尽头的水豚石盆成了唯一救命稻草——那里面漂着几片蔫巴的薄荷叶子,水色混了点泥星子,却凉丝丝的,正好能把喉咙里的甜味冲开。
“喳——喳——”肉垫踩过地板,每一步都蹑手蹑脚。胖子还在打盹,灰褐色的圆身子随着呼噜声一鼓一鼓,像颗受潮的炮弹。二十一凑过去,先用鼻尖顶了顶水豚的肩胛——没反应。再顶,还是没反应。太好了。
它把脑袋整个探进石盆,水面刚碰到舌头,“咕咚”一口,薄荷的凉劲儿顺着牙缝往脑门窜,甜腻瞬间被撕开个口子。可第二口还没咽下,后颈皮猛地一紧——胖子醒了。
它猛地回头,正撞见水豚慢吞吞地歪过头,圆眼睛半眯着,嘴角沾着片枯叶。那截短粗的吻部还往前探了探,像是在确认咬没咬准。二十一炸着毛往后跳,耳朵尖火辣辣的——刚才那一下,分明是水豚用门牙轻轻刮了它的耳廓。
“汪!”它虚张声势地吠了一声,尾巴却夹得更紧。水豚这才慢悠悠地缩回脖子,往石盆里缩了缩,肥硕的肚皮压得水花溅出来,打湿了二十一的爪子。
这胖子从来不怕它。去年抢剩饭时,也是这样,明明被二十一按在泥地里,却突然扭过身子,用带獠牙的嘴叼住它的耳朵甩了甩,力道不大,却透着股“你能奈我何”的懒劲儿。二十一当时就怂了,眼睁睁看着水豚把剩饭盆拖进石盆,自己蹲在旁边舔了半天泥。
这会儿水豚又开始打呼,呼噜声震得石盆嗡嗡响。二十一盯着它露在水面的肥屁股,喉咙里滚出呜咽——这胖子明明连路都走得摇摇晃晃,却偏敢咬它这个“曾经的太子犬”。就像后院那丛野蔷薇,看着软乎乎的,茎上全是刺。
它悻悻地退到廊下,舔了舔发烫的耳朵。远处食堂飘来肉香,水豚的呼噜声混着雨声,倒比会议室的争吵好听些。二十一突然觉得,被这胖子咬口耳朵,好像比被绿衣服两脚兽嘲笑强点——至少不用假装自己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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