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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郭康的建议,众人虽然还有疑惑,但也没有直接反对。因为类似的操作,罗马教会确实经常干。而拜上帝教教会,更是不缺这种案例。
曹氏一族常年从事外交活动,哪怕在紫帐汗国这个想法比较活跃的国家里,也属于思路比较灵活的。在他们看来,郭康的想法虽然有点偏门,但也不是不能理解的程度。
而伊莲娜夫人,虽然和基辅教会关系密切,但她嫁入这个家庭已经好几十年了,早就习惯了拜上帝教会。
基辅教会因为离得远,信徒分散,很多人的思想还比较老旧,教会整体上显得更加保守。但是,在发展和传教的过程中,他们也一样经常收编本土信仰——比如经常出现的“熊神父”,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所以,伊莲娜夫人更多地是需要考虑,如何进行说明,更容易让基辅教会接受,从而配合王大喇嘛在官方层面的努力,推动他们去赞成这件事。对于她自己来说,只要别太过分,也不是非要去较真的。
几人思考了片刻之后,还是伊莲娜夫人提出了问题。
“如果我们真的这么去做,理论上倒是可以解释,但会不会引起别的方面的质疑?”她问:“把两个宗教堆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像是要重现当年的万神殿。我担心很多人会无法接受,觉得我们这样做,是纯粹的异教行为。”
郭康也略微思考了下,准备回答这个问题。然而他还没开口,之前一直喝茶、没怎么说话的曹仲琳,却忍不住先开口了。
“娘,依我看,你还是出国次数太少了。”他摇着头说:“我们本来就不被大家在宗教上接受的,十字教世界,确实一直在把我们当异端。从建帐至今,就没变过。”
“所以,我们也不需要考虑这么多——反正已经是异端了,哪怕不做,他们也不会改口;而就算做了,外交环境也没法更糟糕了。”
“既然如此,只要对我们有利,异端也就异端了。”他两手一摊:“咱们都挨了这么多次十字军了,不异端一点,也对不上咱们的名头啊。”
“这个不是异端了。”伊莲娜夫人说:“已经是复古到多神教的程度了……”
“异教徒不是更好么?”曹仲琳揶揄道:“相比异端,大家对于异教徒还更宽容些呢。”
伊莲娜夫人一时无言以对。
“这个,还是不太一样的。”郭康连忙打圆场,解释道:“多神教确实存在一些问题。最大的劣势,就是它的组织性太差了。”
“古代罗马人的万神殿,还停留在非常原始的地步,只是进行简单的收集,缺乏后续的工作。”他开始回顾历史:“那时候,罗马人经常外出作战,看见别人的神不错,就直接搬回来。有些外邦的神,大家觉得很有意思,也会直接放一起祭祀。”
“但这样的做法,本质上还是各路神灵的教团在各行其是。这导致罗马的祭祀活动极其众多,甚至给社会公众造成了很大麻烦。很多神灵还有明显的地域性,信徒之间的排斥和争斗也并不罕见,实际上妨碍了帝国的统一。”
“我觉得,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了。”郭康指出:“真正重要的,不是一神还是多神,而是有效的组织。”
“相比而言,当时的一神教更有组织,也更能适应帝国统一之后的状态。教会削去了大量重复、浪费的宗教活动,还采用了不受族群和地域约束的普世教义。相对于传统的多神教,自然就有优势了。”
“不是因为教义更接近真理,更容易被大家接受?”伊莲娜夫人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们做一个对比,就可以知道了。”郭康说:“现在我们的宗教,是天兄在犹太教的基础上改革出来的,有很多基础的道理,都是相通的。但双方却水火不容,当时就爆发了激烈的对抗,犹太祭司们对他可谓是必欲除之而后快。”
“后来,被世人广泛传播和接受的,也是天兄创立的十字教,而非原本的犹太教。这里面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和门徒们另外加了一套经书,改变了神只会保佑犹太人的说法,让天父真正成了谁都可以信仰的神。”
“这样一来,虽然基础的规则差不多,但十字教就获得了远超对手的巨大优势。”
“所以,这里面的关键,确实可以说,是看谁更容易被大家接受。”郭康纠正道:“但因果关系是倒过来的——不是因为祭司们琢磨一阵,认为自己的想法接近真理了,就直接被大家接受了;而是因为大家更加接受,才得以证实他更接近真理。”
“下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它更容易被接受。如果我们明白了这里的原理,那就能更接近真理了。”
“那你认为,这里的真理是什么?”伊莲娜夫人追问。
“就是刚才说的组织能力啊。”郭康回答:“另一个例子,其实就是塞里斯。”
“有些教士认为,他们还是原始的多神教。但也有人认为,他们实质上已经是一神教了。不过在我看来,他们的了解还是不够,认知也是有偏颇的。”
“一神教和多神教的区别,关键不在于神的数量,而是神的组织形式。”
“教会也收编过很多异教神灵,把他们称为天使或者圣人,把传说解释成拜上帝教背景的故事。那么,叫‘神’,叫‘圣人’,叫汉语的‘神仙’,有什么区别么?我认为是没有的。”
“一些古代哲学家和神学家认为,语言中包含着神性和理性,背后包含着万物的法则和秩序。但我认为,名称只是个代号,无关物体的本质。否则,我们换个语言和词汇来描述天父,就不是同一位神灵了么?这才是大逆不道的异端行为啊。”
“既然天父的名字不重要,那这些有灵性的次级存在,叫天使、神仙、还是圣贤,都没有区别。”
“比如,塞里斯就有个明确的至高神‘天’。朝廷十分在意‘天’的至高地位,禁止有超出祂之上的祭祀活动。其他那些崇拜对象,说是‘神’,其实也就是个名字而已,大家甚至给他们安排了官职和位次,用来在这些‘神’之间确立秩序。”
“从这个角度看,就很简单了。别的不说,只看塞里斯的‘天庭’概念,和朝廷注册、任命神灵的习惯,就比十字教的这套神性系统,要完善的多了。”
“所以,到底谁更原始、更接近多神教呢?”
这下,伊莲娜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欧洲人的文化水平太差,教士们理解不了这些。但我们还是要弄清楚的。”郭康说:“与其参考他们,在意他们的那些充满偏见和无知的奇谈怪论,不如去学习塞里斯,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
伊莲娜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
教义的问题,她也是外行。但郭康说的这点,她倒是十分赞同。
毕竟,就算是现在,罗马公教一方也时不时就有人来挑事,拿教义上的问题刁难正教教会。
当然,正教这边也不是吃素的。教会常年雇佣着一大群希腊神学家,每次辩经,基本都是以罗马教会无功而反告终。时间长了,大家觉得那边的教士们水平不行还事多,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是专业的教士,不过这些想法,逻辑上是可以自圆其说的。”郭康继续劝道:“大家可以想想,我们的教会也好,罗马公教也好,虽然传教的时间也不短,但谁有塞里斯‘天’崇拜那样大的规模,有他们那么完善的组织呢?”
“很明显,他们那套理论,才是更加普世的。而传播的结果也告诉我们,那才是最近乎真理的。我们完全可以加以参考,进而摸索出适合自己的方式。”
“天方教和拜上帝教如果直接放一起,完全不进行管理,那才确实是倒退到了万神殿的状态。我们现在有了条件,不应该这么做了。”他摇头说:“相反,我们应该主动去促进双方的整合。”
“从爱尔兰的凯尔特教会,到塞里斯的‘天’信仰,大家信奉的本来就是同一个宗教,同一个神灵。”
“如果教义中有一致的地方,可以进行合并、简化。如果有不同的地方,大家就应该好好进行讨论,判断哪些是必要的,需要维持;哪些是不够完善、乃至出现错误的,需要进行纠正。”
“他们有更接近真理的地方,我们可以拿来参考;我们有更接近真理的理论,也应该允许他们进行借鉴。这才是一神教的传统和优势。”
“当年,罗马承认拜上帝教,让它开始兴盛起来。我们作为罗马的正统继承者,也有当仁不让的职责,去追求正义和真理,让它们发扬光大。”
“谚语说:朝生暮死的虫子,不知道日夜的更替;春生夏死的蝉,不知道春秋两个季节。蛮族没有历史、也没有文化传承。就算天父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只会说‘吓!没见过的怪东西!’”
“这样的人,又如何能理解什么是真理,什么是天父的荣耀呢?”郭康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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