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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老者又拎了把新的刀出来。
宋回涯:“……”
宋知怯回过神来,脱口而出骂道:“老东西,你吓死我了!”
老者慢条斯理地坐回去,指腹按着刀背,不咸不淡地道:“新鲜事。”
宋回涯笑说:“您不信啊?”
老者如实道:“不大信。”
他有节奏地磨着刀,像是在整理思绪。
过一会儿,停住动作,又说:“信了。”
这次脊背弯下去许多,频率也快了不少。
宋知怯听得云里雾里,两手抱住了脑袋。
宋回涯原本想问,自己与他约好见面,是为了什么事情。可见他如此反应,总觉不会是什么能叫她满意的答复。摩挲着手指,猜测大抵是亡命之徒彼此间的一些允诺——譬如杀人;譬如寻仇。
于是也按住了不提。
她心中忽而有些凄楚,发觉自己半生都在尸山血海里打滚,鲜有人情。诸多惦念皆剩悲惨,如今的寻访求逐,或许也不过是另一种执迷不悟。
也是。
世人相交不过孤鸿照影,只短短相逢,不会、也不必,做什么热血相酬、肝胆相照的知己。
宋回涯两手按着膝盖,准备起身告辞,才想起来自己徒弟从方才起便没有声响,安静得过于反常。
她回过头,宋知怯还扮着没来得及收起的鬼脸,与她对上视线后,慌乱地将手背到身后。
宋回涯先前没顾得上管她,此时决定翻会儿旧账,稳稳坐着,轻声笑问:“你是不是又骂人了?”
宋知怯头皮发麻,脑筋飞快转动,想着如何解释。
老头儿斜了眼宋知怯,许是看不惯宋回涯此刻这略显寂寥的表情,施舍地说了一句:“你这徒弟与你以前,倒是有几分相似。”
宋知怯乐了,觉得这老头儿不光眼神不好,眼睛估计还是歪的,灿烂笑道:“是啊!我与我师父一样乖巧懂事,聪明灵慧!往后我还要做像我师父那样厉害的大侠!”
老头儿没有理会,看着宋回涯道:“你师父刚收下你时,知晓你本性的人都很是不解,怎么她就收了这么个徒弟?不留山素来崇尚君子之风,到了你师父这一辈,已是人丁凋零。但报出名去,都是了不得的英雄人物。想进门学艺的弟子,能从山脚排出三里地去。偏偏他们选了你。而你又不同得堪称惊世骇俗,视仁义为虚伪,视尊严为狗屁,嘴里从没有一句实话。打不过就骗,骗不过就求。还总跟你师父过不去,当着她面也敢冷嘲热讽,说她坏话。”
老者真情实意地点评了一句:“真是明珠上的一点灰,清池里的一块泥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你说我师父?!”宋知怯觉得他简直是在妖言惑众,扯着身前人的衣袖道,“师父,他借着胡说八道故意骂你呢!”
宋回涯听得津津有味,大笑着道:“我以前如此可恶吗?那我师父为什么要收我做徒弟?”
“不知道。”老头儿回忆起往事,也有种深陷其中难以抽离的恍惚,仿佛在闻一坛浓烈呛喉的酒,嘴里的字字句句都需要再一遍的斟酌,“她提起你时,只会说一句话,说你很是刻苦。别人讲你坏话,她还不高兴。你也确实是天资罕有,又对练剑一事极为勤勉。更都在习武,从无懈怠。一两年已抵得过人家一二十年。当时便有人说,不留山怕是要养出个祸害来。不想如今,算是一语成谶。”
宋回涯掰过徒弟肩膀,对着她端详片刻,点头道:“难怪我第一次看到这丫头就觉得面善,不妙不妙啊,我这师门从我开始,根便要歪了。”
老头儿悠然道:“你没有师门了。离开不留山时你一把火烧了书阁,领着两个师弟四处奔波。那座山后来被别人占走,新修了大门与阁楼,依旧用着不留山的名字。你师父与师伯的坟冢尚留在山上,对方没给你拆了。如今他们拜着你们的祖师堂,只是再与你没有关系了。”
不过是三言两语,宋回涯在脑海中构绘想象,从那些文字背后翻出了许多鲜活的影子,百感交集道:“原来如此。我没有师门了啊……”
宋知怯觉得这老头儿心眼坏得很,故意一见面就挑她师父的伤心事,自己还要明里暗里地骂上两句,拿别人的伤口逗乐。委婉催着宋回涯想走:“师父,我们今晚住哪儿啊?”
宋回涯又不想走了,指着老汉道:“叫爷爷。”
宋知怯从善如流,摆出个完美无瑕的笑容,熟稔叫道:“大爷,以后您就是我的亲爷爷!我给您养老送终呗。反正我一个也是送,两个也是送。我哭丧哭得可好啦!”
老汉听着表情有些扭曲。可见她笑意真诚,又不好怀疑她是在咒自己早死。扭头询问宋回涯:“你是怎么忍住了没打死她。”
宋回涯好笑道:“近年来修身养性。脾气好了许多。瞧我这徒弟都觉得眉清目秀,俏皮可爱。”
宋知怯走上前,热情地咧着嘴笑,露出自己缺了一块的门牙,在老者面前直晃悠,简直比他手边的刀还要闪人,说:“爷爷,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您的都会是我的。我现在想吃我后院里的那只鸡!”
老者感觉被她“一家人”三个字折了起码三年寿,面上皱纹堆叠,见了鬼地道:“俏皮可爱?”
这孩子那门牙里漏的风,怕就是宋回涯今日撞的邪。
宋回涯伸了个懒腰,心情大好道:“爷爷如此喜欢你,定然要留你住宿,为师去看看今夜睡在哪个屋。你二人先在这里多亲近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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