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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海珠初步完成了与杜松的交际,并未急着回京师,而是带着自己的保镖队头子,锦衣卫总旗黄祖德,与晋商公子常仲莘一道,继续往东,沿着长城,把蓟州到山海关之间的半个蓟镇,考察一番。
实地走一遍后,她越发觉得,关外的大宁镇,真不该废弃。
大宁到山海关的距离,和蓟州到山海关的距离差不多,约莫四百里不到,离宣大镇目前由马祥麟暂时驻守的龙门所,大概六七百里,正是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还在察汗浩特的时候,经郑海珠举荐,马祥麟就已同意,若万岁爷和朝廷同意复建大宁镇,将川军派去的话,黄祖德可以去大宁做自己的幕宾,并且负责和常仲莘对接商路、票号等事宜。
黄祖德于是越发细致,不离手的本子,已经记到第三本。
依着夫人所言,将来东蒙古的茶马之路若打通,不仅有山陕商贾愿意走安全的关内道路,从西边聚集到蓟镇再出塞,更有南边松江和福建的商贾,可以直接走海路到天津港,再从天津港换成几段内陆河流,直到喜峰口出塞,往大宁和察哈尔方向去。
“祖德,海船能运茶运丝运瓷器,更能运粮食和军服,所以我回京与万岁爷禀报时,最该说清楚的三桩事,都与粮米被服有关,第一,大宁至大凌河附近的荒地,若种起稻谷和番薯,须迁出多少屯田的百姓;第二,最初土地尚无产出时,蓟镇和宣府的民间粮商,要价如何;第三,山东如今产粮产棉花,供给辽东都够呛,那么若从南直隶走海船,运粮米与棉衣到蓟镇再转至大宁,路线如何,费时几何。这第三点,尤其重要。”
黄祖德点头道:“属下明白。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将来这块地方,只怕是咱大明与鞑子要硬碰硬的所在,不能全指望拿银子问北边的商贾买。”
郑海珠感慨:“所以还是要开海路,海船比运河省时间,装得又多,除了粮食被服,还特别能运火炮。”
如此一路调研,抵达山海关后,郑海珠等到了前来会合的许三。
作为濠明商社北线的总管,许三与杜家的人接上头,去看了杜家在山海关的私港,为将来商社的一部分茶丝货品专供杜家作好准备。
同时,许三还带来了令郑海珠宽心的消息——穆枣花应是顺利进了赫图阿拉城。
“夫人,与你们分别后,我一路到了抚顺城。莽古尔泰他们抢了东西和人,走得慢,又得从北边绕路,所以临到过年,正蓝旗才回到老巢。关外咱的情报员传回的口信说,努尔哈赤老酋,赏赐了一个救下小贝勒性命的汉女,还给她分了包衣和田地。那就是说,枣花没有……那啥……”
许三说到最后时,多少有些不知如何措辞。
郑海珠却不避讳直接的分析与称赞:“枣花好样的,没有很快就被莽古尔泰收为什么侧福晋之类,不但能吊着这个正蓝旗旗主,而且独居在外,施展手腕的余地就宽了。许三,后头你手下的活儿就要多起来了,想法儿给她送该送的东西去。”
许三应下。
枣花潜伏进赫图阿拉作间谍的事,机密级别最高,便是李大牛、陈三妮这几个可以直接向郑海珠汇报的人,也都以为枣花已经得疫病死了。
是以,殊为谨慎的郑海珠,也绝不会在驿馆听许三汇报此事,就算在涛声掩护的私港附近说,黄祖德和另两个锦衣卫,也被郑海珠支得远远的。
此际,说完要事,郑海珠和许三离开海岸,带上黄祖德他们回驿馆。
没走多远,路边窝棚里传来的男声话语,令郑海珠倏地止步。
里头的男人,竟是和北京那个叫金尼阁的传教士一样,说的是意大利语?
郑海珠侧身往那窝棚看去,恰见一个身着交领黑袍的金发西人,被两个中国女子推出来。
“滚,老娘卖身,关你们这些洋猴子屁事!”
“呵呵,小杂毛,你们的那个洋菩萨,若真像你吹牛的那么灵,能把俺男人从地下变活过来不?”
两个女子发髻肮脏,形容枯瘦,这早春二月的季候里,只有薄薄一件破旧灰袄裹身,开口却十分泼辣。
说意大利语的男人,捏着脖子上的十字架,满脸无奈,切换到口音浓重含混的汉话道:“入会,你们就可以比有了丈夫,更,安,请多一点,大明百姓,入会。”
女子越发不客气:“老娘说了,你要是付银子来睡咱们,就进屋。不是的话,就有多远滚多远。”
传教士见两个女子确实油盐不进,只得叹一口气,怏怏地离开。
转过来,却见十步外站着个身披风袍的妇人,肃然望向这里,周遭还有几个男跟班。
传教士以为遇到了明人尊称“奶奶”的富户女眷,不由大喜,忙上前拱手行礼,准备介绍自己。
不想对方一开口,倒先点出了他的身份:“足下,是耶稣会的吧?”
“啊?”传教士诧异道,“奶奶,可是,教友?”
郑海珠淡淡笑笑,送过一个小银元宝:“我不是教友,见过你们传教而已。你们也不容易,此地天寒,一点薄银,请先生笑纳,在城中衣铺买件厚袍子。”
毕竟与徐光启一家有交情,利玛窦带来的西学也令自己多有受益,郑海珠对这个陌路相逢的耶稣会传教士,客气地聊表心意。
年轻的传教士跑了一天,不知领了几多白眼和谩骂,此刻忽受礼遇,感动又惊喜,惊喜完了还不忘自身使命,接过银子道谢后,仍要执着地向郑海珠宣讲教义,郑海珠放平了嘴角,做个手势,黄祖德过来挡住传教士,不让他再靠近。
郑海珠走到窝棚前发愣的两个女子面前,脱下风袍,再添了两个小元宝,双手奉上。
“你,你做什么白送我俩东西?”其中一个年纪略大的,警惕地问道。
郑海珠坦言:“这位姐妹,你方才与西人说的几句话,我听清了,我有个好朋友,和你们一样。”
“好朋友?”另一个年轻些的闻言,张着嘴,上下打量一番郑海珠,咋舌道,“你,你不是个妇人吗?你和我们这样的人,有交情?”
话音未落,她的同伴已经接过了衣袍和银子,盯着郑海珠道:“哦,我明白了,你也是做这行的,只是,只是看你这阔气样子,你是做那些官老爷们的生意的吧?”
郑海珠不及扶额,对方已现了几分热络道:“都是同行,进屋坐坐,喝碗热茶吧。”
年轻些的却指指港湾处:“嫂子,船来了,咱得去抢客。”
郑海珠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几天前才开冻的海面上,果然有高桅帆船缓缓入舶。
而很快,她就看见了更为一言难尽的景象。
周遭大大小小的窝棚里,钻出了许多女子,往港口奔去。
像无数沉默的灰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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