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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彼此的目光,在昏暗中如同暗夜中的星辰,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苏凌神色自若,仿佛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早有预料。他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适一些,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依旧挂着,泰然处之,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不言不语,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欣赏。
刘端也沉默着,阴影中,只能看到他挺拔的坐姿和那双在昏暗中异常明亮的眼睛。时间在死寂中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半晌。
阴影中的刘端,终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利刃,穿透昏暗的空气,直刺苏凌。
“苏——凌——”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两道凝聚的寒芒,穿透昏暗,死死锁定苏凌。
“你——可——知——罪——?!”
然面对这直刺心魄的质问,苏凌却并未如常人般惊慌失措或立刻辩白。
他依旧稳稳地坐在那张紫檀木圈椅上,甚至连脸上的那抹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都未曾消散。
他只是静静地迎着刘端那在昏暗中灼灼燃烧、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仿佛在倾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片刻的死寂后,苏凌才缓缓站起身。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没有丝毫急迫或慌乱,甚至连衣袂都未曾带起一丝急促的风声。
他面向龙书案后那位已然怒意勃发的天子,微微拱手,姿态依旧保持着臣子的礼节,但腰背却挺得笔直,没有丝毫屈从之意。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每一个字都如同珠落玉盘,在这压抑的空间里掷地有声。
“回圣上,苏某愚钝,实在不知......圣上所言苏某之‘罪’,究竟所指为何?故而,如何能知‘罪’乎?”
“你——!”
刘端闻言,胸中压抑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
他猛地一拍龙书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案上笔墨纸砚俱是一跳!“哗啦”一声,那书案上的奏章,被他一振之下,跌落在地上,散的到处都是。
刘端霍然站起,因极致的愤怒,脸色由白转青,胸口剧烈起伏,伸出一根手指,颤抖地指向苏凌,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刺耳。
“大胆苏凌!事到如今,你还敢跟朕装糊涂?!那丁侍尧——!”他几乎是吼了出来,“他乃是朕身边伺候的人!之前与杨昭一样,皆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他的身份,你心知肚明!”
他绕过龙书案,向前踏出两步,目光如同要噬人一般死死盯着苏凌,声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帝王之怒。
“你苏凌!虽是京畿道黜置使,朕赐你王命旗牌,许你先斩后奏之权不假!但那权柄,也要分人!也要看场合!朕身边近侍,代表的是天家颜面!你也敢不问青红皂白,说杀就杀?!谁给你的胆子!”
刘端越说越激动,额角青筋暴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和冒犯。
“朕原想着,你从前线劳苦功高返回京都,派个身边得力的太监去你行辕伺候,一是显示朕对你的恩宠重视,二来,丁侍尧秉笔太监的身份,去伺候你,也不算辱没了你!”
“可你......可你倒好!竟将他给杀了!你这是肆意妄为!滥杀无辜!视朕如无物!其罪滔天!如今还敢在朕面前巧言令色,百般抵赖!”
苏凌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如水,甚至没有出言打断天子的怒斥,只是默默地听着。
直到刘端因情绪激动而喘息稍停,怒视着他等待回应时,苏凌却并未立刻开口辩解。
他做了一个出乎刘端意料的动作。
只见苏凌缓缓俯下身去,并非如刘端所料那般跪地请罪,而是伸出双手,默默地将方才被刘端盛怒之下扫落在地、散得到处都是的那些奏章,一份一份地、极其耐心地捡拾起来。苏凌的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将沾染了灰尘的奏章抚平,然后按照类别和厚度,整整齐齐地重新码放回龙书案上空置的一侧。
刘端瞪着眼睛,看着苏凌这不合时宜、甚至有些怪异的举动,心中的怒火夹杂着一丝莫名的错愕。
他赌气般冷哼一声,语带讥讽道:“捡它作甚!?一堆废纸罢了!这上面的事,十之八九朕都做不了主,不过是堆在那里,等着用印的废物!”
苏凌并未抬头看他,依旧专注地整理着最后一本奏章,将其边缘与其他奏章对齐,动作一丝不苟。
直到全部整理妥当,他才直起身,后退两步,重新与刘端保持适当的距离,然后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铁青的天子,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圣上此言差矣。这些奏章,无论其中所奏之事,最终由谁决断,但既然它们被送到了这昔暖阁,呈递到了御案之上,那么......”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摞整齐的奏章,语气斩钉截铁,“只要圣上一日是我大晋的天子,这天下每日发生的大小事务,就必须、也只能先送到圣上面前!这一点,是规矩,是法度,是祖宗成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奏章送达御前之权,乃是天子权威最根本的象征,任他是谁,也绝不敢违逆分毫!”
苏凌这番话,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狠狠敲在了刘端的心上!他是在告诉刘端,即便你权力被架空,但你这“天子”的名分和形式,至少在目前,依旧是无人可以撼动的!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底线!
刘端浑身猛地一震,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深的震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如刀,重新上下审视着眼前这个神色淡然的年轻人,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一般。
苏凌不再看那些奏章,再次朝刘端拱了拱手,语气依旧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坦诚。
“至于苏某有罪与否......”
他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其实,又何须苏某自知?圣上金口玉言,言出法随。圣上说苏某有罪,苏某便有罪,无罪也有罪;圣上说苏某无罪,苏某便无罪,有罪也无罪。这天下臣民,莫不如此。”
“既然圣上可一言而决,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苏某呢?”
“你......!”
刘端被苏凌这番近乎“大逆不道”却又直指核心的言论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伸手指着苏凌,手指因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戳破真相的羞恼而剧烈颤抖着,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胸膛剧烈起伏。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带着凛冽杀意的话。
“苏——凌!你......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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