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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萤将布坊卖给季裁冰后,清闲了许多,为了赚些贴补,时常抄书放到书铺寄卖。
大周虽有活字印刷的技艺,但因活字铜模具造价太高,只有朝廷文枢与大世族开立的书坊才用得起。虽用得起,四书五经、弟子开蒙尚且印不迭,更难兼顾其他书物,诸如时兴诗文等,多是由穷秀才们誊抄寄卖于小书铺。
今日从萤带了一摞抄好的经论集到文曲堂来,书铺老板一见她就喜笑颜开,延请上座。
老板说:“上回姜姑娘寄售的六册经论,已被一位贵客全部买走。贵客说姑娘的字工秀隽正,没有错漏涂抹,更兼书后小议广博精妙,想出十倍的价钱,请姑娘誊抄家中藏书。”
说罢摆开一个四方樟木箱,箱中是悉心收藏的竹简。
从萤取出一卷,甫一展开,心跳骤然加快,一向平静的面容现出了难以自抑的激动神情。
“这是……前汉秘简!”
为防错看,从萤又将剩余几卷一一摊开,检查竹简的杀青和编纂技艺、观摩每一卷竹简落款处的印章。
是真迹,可遇不可求的真迹!
“前汉与大周之间隔着十六国三百年的乱世,又有胡夷羌寇烧掠,连民间书本都流传甚少,没想到竟还能见到原刻的宫廷抄本……”
从萤轻抚着竹简,如获至宝,心里却五味杂陈。
祖父做御史前,曾在翰林院任修纂,在浩繁的卷帙中搜集《前汉秘简》的吉光片羽,冷板凳一坐就是十二年。可惜他最终也未能拼凑出《前汉秘简》完整的一卷,灰心丧气地离开翰林院,进入御史台。
被贬在许州时,又听闻某某隐士有几片竹简抄本的《前汉秘简》,冒雪三次登门,结果跌伤了腿。隐士不堪其扰,卷着抄本连夜走了,从此再无消息。
祖父将一生才学尽授于她,《前汉秘简》是祖父一生的心病,何尝不是从萤的心病。
她问文曲堂老板:“不知这些书简的主人是谁,老板可否代为引见?”
老板的目光下意识往二楼隔间瞥去,忙又收回来,幸而从萤专注在竹简上,并未觉察到他古怪的神态。
老板瞎编道:“是位富家公子,手头不宽裕,偷拿了家中孤本,要找人代抄后倒卖,并不方便露面。”
“原来如此。”从萤表示理解:“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你代问,我是否可以自己留一份抄本。”
老板想也不想道:“自然可以,那位贵客早已提前交代过。”
“竟这样好么。”从萤虽然正脑热,也觉得这位“富家公子”有些太大方了。
书铺的二楼隔间,雅致的海棠窗半掩,推开的一条缝隙,正将从萤所在周遭一览无余。
晋王的目光凝落在她身上,看她忽而目现光彩,忽而感慨万千,忽而沉吟迟疑。
……是很少见的生动盎然的模样。
他手边搁着几本她新送来的抄本,屈指在端方的柳楷上拂过,想起一些前世婚后的逸事,不由得失笑,继而是怅然。
帮她找《前汉秘简》,是他前世应下,却未来得及做的事。
眼见那蠢老板要惹阿萤起疑,晋王正要叫侍从出面打圆场,却见书坊门外走进来一人,目光落在从萤身上,犹豫着走上前。
晋王蹙起了眉,怎么是他。
“请问这位可是姜四姑娘?”
一道温和中正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从萤转身,望见一位身着素袍的年轻男子,正同她作揖见礼。
在这里遇见,从萤不免有几分惊讶:“杜御史。”
来人正是杜如磐,颇有几分高兴道:“姜四娘子认得我?”
从萤颔首:“曾在祖父的画卷里见过。”
“老师他……”杜如磐话出口又犹疑,“我有些事情想问,不知四娘子可否受邀一叙?”
从萤望了一眼香樟木书箱,老板这会儿极有眼色道:“我帮姜姑娘保存着,姜姑娘随时来取。”
从萤向他道了谢,应下了杜如磐的邀约,前往距此不远的天心茶楼小坐。
晋王望着两人走远,屈指在檀木香案上叩了叩:“紫苏。”
*
被晋王留在谢府那日,紫苏险些头撞漆柱,自证清白。
却是三公子叫侍女拦住了她,他说:“无论晋王是为挑衅,还是为示好,都不是你的错。”
紫苏惶惶然道:“我不知如何暴露了身份,但我从未向谢府传过假消息。”
三公子坐在扶椅间,凝眉深思着,长指徐缓敲落在扶手上。
“我竟一时想不明白,晋王他到底想做什么……夺嫡吗?”
如他所为,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紫苏回忆着晋王府种种,犹疑着说道:“殿下他每次出府,似乎都与姜四娘子有关系。”
山路载行,雁西楼解困,遥望天女渠放纸舟……晋王像是日光外的影子,跟随在姜四娘子左右,只在她需要时才一现如昙花。
谢玄览听着,心里却越发疑惑。
凭晋王的身份,若是眷慕姜四娘子,有太多手段可以得到她。但他对姜四的态度如此谨慎,仿佛既恋慕她,又……有愧于她。
这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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