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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骧了解她的想法。
眼下她与母亲和遂心留在沪上,租界里是安定些的,但她工作繁重,若是把外祖父母再接到身边,恐怕她会更辛苦……不过不让她照顾他们,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静漪的脾气他太知道,是不会以自己为先的。
他虽心疼,还是说:“他们跟着咱们,自然你是放心了,也应当应分。不过咱们也得听听父亲的意见,再有,更要紧的是听听姥爷和姥姥的意见。我怎么听着姥爷话里的意思,是愿意去西南的呢。现在的形势,当然是大后方更为安全。就是你……”
静漪听到这里,知道陶骧要说什么了,她忙掩着他的口,说:“你又要发表演说了……母亲很能帮助我的。我平日里那么忙,家里常常顾不得,遂心全是母亲在带,我们都很好。你不用挂着我们。我会见机行事,一定不让她们有危险。”
陶骧无奈,暂时沉默。
静漪想了一会儿,说:“姥爷能去大后方更好。我虽想他们,但知道他们安全,也就安心了。”
陶骧望着她——她平躺在他身边,轻声同他念叨着、商议着事情……多是琐碎的小事了,也并不是非要他拿主意的,但想让他知道,她们眼下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日常都会发生些什么。关于母亲、关于遂心……遂心有多么乖巧懂事——他自是知道遂心的乖巧懂事的。
他的宝贝遂心嘛……
“我们再给囡囡添个弟弟好呢,还是妹妹好?”
静漪忽然问道。
陶骧没出声。
“嗯?问你话呢!”
静漪见他闭着眼,仿佛在欣赏音乐似的,对她的问话显然心不在焉,便碰了碰他。“牧之?”
陶骧低头,含着她的唇,吮了好一会儿,仿佛是要把这个念头给她吸走。
她果真呼吸困难起来,他才放了她,低声道:“现在想都别想。”
静漪恨恨地握了拳,翻身将被子全都裹在身上,往旁边一滚。陶骧身上一凉,笑着过来扯被子。静漪就更将被子裹得紧些,偏不给他。陶骧索性将她连人带被子都抱进怀里,道:“回头我着凉了,你还不是心疼?”
被子还是被他扯开一角,他钻进被底,将她立即搂紧。
不过这么一会儿,他身上带着寒气,皮肤也微凉,静漪果然有点后悔,也就不说话了。
陶骧笑着。
她瘦嶙嶙的,肋骨根根分明。
他的手指弹琴样地在那里轻轻敲打,并且果然哼起了曲子……静漪轻轻按住他的手,曲子便戛然而止,可那音韵仍在她脑中回旋……
“静漪,”陶骧反握着静漪的手,“我知道你的心。”
静漪头动了动,没有回过脸来看他。
陶骧从她柔软下来的身子知道她已经不那么恼了,便说:“你想不想知道,我第一次见姥爷的情形?”
静漪愣了下,这才回过身来,问道:“什么?”
陶骧躺好,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静漪瞪他一眼,无可奈何地躺了过去。
两人规规矩矩地靠着,被子也盖得整整齐齐的。
“说呀。”
静漪催促他。
陶骧嗯了一声,说:“倒也不算是正式拜见……”
因为知道就算是正式递拜帖求见,冯家也不会允许他登门拜访,他也便没有那么办。除却冯孝章的身份,和冯家门第高贵的缘故,只因冯孝章断绝父女关系一项,同女儿有任何联系的人,都已经被隔绝在冯家门墙之外。
他那时从关外返回,本该直接回兰州,却不顾同行的段奉先等人的反对,绕了个弯,回北平处理一番杂事。他们在关外做下的事,已经引起轰动,那时正余波未平。他们进出北平都甚是秘密,不但没有住进陶家在北平的落脚地陕甘宁会馆,也没有去怡园。虽然那是他和静漪新婚后头一个小家……也是她长大的地方。说起来和她的渊源比别处更深,她也更喜欢那里。可他还是没有去。
从南京来的消息,告诉他静漪仍不知所踪。他们说是已经分开了的,也说了各自珍重,但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他虽然嘴上不讲,还是想着或许她悄悄回了北平,那么也许他这一来一去,能遇上她也说不定。但是他在北平几日,去了她可能去的地方,没有获得任何蛛丝马迹,表明她在北平或者至少来过北平……跟着他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向他汇报,谁也不挑开这层窗户纸。
后来段奉先说,牧之你再想想静漪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他一时想不出她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除了囡囡……奉先看他的样子,颇有些无奈,叹气道在北平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范围缩小至此,他想来想去,觉得她也许她会去她母亲墓上看看。
他去了程家的墓园。程门冯氏墓被守墓人管理得很好。他问起守墓人,最近有没有人来祭拜。守墓人说并没有。他直觉守墓人并没有撒谎……但或许是她去拜祭过母亲,又很小心地隐瞒了行踪。她是打定主意独自上路,再也不靠任何人了。
她是那么有勇气。
在他得知她果然毅然决然离开了那些能够依靠的亲人之后,他想能这么做的她,真是够有勇气的。
但是他在冯氏墓前立了好久,总觉得空气中隐隐约约有些香甜的气息。那香甜的气息过于熟悉,不是任何一种香精能调制出来的……除了她身上,他再没有嗅到过任何一种相似的味道。在墓园里徘徊良久,天黑透了,才离去。那香甜的气息就像是沾在了他的衣襟上,一直随着他。
回到住处后段奉先就催他离开北平。为了安全起见,还有回西北后等着他做的那么多事情,他也该离开了。不过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去趟天津——段奉先起初是不同意的,但拗不过他。段大哥后来说过,牧之你有时候果断绝然地冒险行事时那副德行,真让人恨不得宰了你——可是段大哥仍然陪他一道去了天津。他们预备从天津返回金城,这一次,接上了奉先的妻子儿女。
奉先是不知道他为何非要去天津,旁人也都不知道。甚至拿了厚厚一沓子密报给他的情报官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会对一个前清遗老、如今寓公有兴趣。即便是这位寓公仍然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可显然他是不会同这样一位老先生轻易攀上什么交情的。
他把密报翻了个烂熟,到天津的第二日他便去了兴安茶楼。天津的茶楼里兴安不算最有名的,但是出入这里的多是老派名流。因多是熟面孔,彼此见了面少不了寒暄。他一去,就显得有些各色。
冯老先生像密报里说的一样,他的汽车在早上九点准时停在了兴安茶楼的门前。老先生看上去儒雅斯文,眼神却锐利的如鹰隼一般——许是他果真在济济一堂的中老年茶客中惹眼了些,老先生进门往他的包间去时,瞥了他一眼——也就是这一眼,他觉得冯老先生是把他打量了个通透。
彼此间不过是目光有片刻交会,待冯老先生从他身旁一过,他身上的紧绷感半晌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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