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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奕看个正着,正要出声提醒谢祁,却见谢祁头都不敢转过去,生怕惊扰了猫,只轻微对他摇头。他便闭了嘴,没一会儿麒麟喝够了水,跳下桌子在屋子里溜达起来,顺带还在谢祁绑了麻绳的椅子腿上磨了磨爪子。
谢祁这才转过身来,无奈地道:“麒麟不爱喝水,那杯子如今已给了它了,今日便是刻意放在那儿给它喝的。”
也是奇了,好端端放了清水在它的水盆里,它死活不去喝,瞧也懒得瞧一眼,但只要谢祁在桌上放了茶杯,它即便只是路过也会把头伸进去喝一口。
“狸奴之心难测矣。”宁奕大为摇头,“但你也无可救药了,如今算是彻底成了狸奴之奴也。”
“为狸奴之奴,吾心乐之!”谢祁义正言辞地反驳,不理会他,伸手招呼麒麟来,搂住毛茸茸的猫咪,先挠了挠它下巴,又取了檀木梳子来,给它梳理一身金鳞花斑的毛,梳下一大坨浮毛,也没丢,团了起来,收在囊袋里去。
回头带回家里,问问家中绣娘能否用麒麟的毛纺线,顶好再用它猫毛绣两只猫头小屏风来,便能将麒麟幼时憨态可掬的模样永远地留下来。
做好后,便一副摆在他书房中,另一副送去沈娘子家中……
沈娘子。
秋毫说沈娘子收了那炙鸭图很开怀,连声说谢。可她怎么不再回个信呢,哪怕上头只写几个字也好呀……也不知近日沈娘子可好,昨日有没有出去看灯?
谢祁一下一下摸着麒麟油亮光滑的背毛,心思却早已不在猫上了,麒麟享受得眯起眼,他满脑子却都是“沈娘子如何,沈娘子又如何……”
宁奕见他抱着猫怔怔出神,压根不理人,心里更觉孤独,于是干脆也爬起来,一叠声叫书童研墨来:“受不了了,我要写烤鸭颂!回头我必要集一本食事杂录,将吃过的美食都写进去,再刊刻成书,独馋馋不如众馋馋!”
哇好远大的志向,若是叫家中郎君得知,只怕又要气得厥过去。
宁家书童无言以对,默默铺纸,滴水研墨。
等到书院里上课的敲钟声响起,众人拖拖拉拉去学堂里上了最后两堂课,总算挨到了散学休沐,悠长的钟声中,学子们真如一笼放飞的鸟雀,迫不及待地扑腾回了各自的家中。
沈济出门时正好遇见谢家马车,谢祁便邀他同坐,将他捎回内城,省得去城门边挤长车了。
谢家的马车很大也很高,沈济进去了才发现以他的身量甚至只需要低头便行了,中间摆着桌案,两边都能坐人。他道了谢坐下,才发现对面还有个“猫座”——原本谢祁用来放古籍的小木架子,书已经不翼而飞,如今缠上了麻绳,铺上了织锦的软垫子,还有条丝绸小凉被。架子上还挂了绘有猫咪扑蝶的小布帘子,吊着个刻有“麒麟”二字的漆木小木牌,猫咪便躺在里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那帘子上的猫与麒麟如出一辙……瞧着那笔锋,恐怕还是九哥儿亲笔画的。
谢祁点了茶给他,温声与他交流功课,一路上沈济收获不小,又听他问道:“往年的县试在二月,府试在四月。但今年官家下旨‘加科’,将县试提前到了八月,府试在十月,你可要去试试?”
这问得沈济一愣。
此时考中一个秀才,需先经县试,再考府试,才算有了童生的资格,之后方能参加院试,而通过院试才能称为秀才。考秀才虽只是科举路上最微不足道的一道坎,但却已是普通平民想要跃过龙门很是艰难的一道坎。
沈济微微低垂下头:“我才读了几日书,怎好去参加?”
谢祁却道:“我却认为你要去。此去赴考,非求必中,是为了观考场规制、亲验科考诸事。虽说如今学问学得还不够深,但却不能怯场,经过一回,你才知晓所谓科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经过一次考,往后再精读四书五经,才不会偏颇忐忑。这是我的想法,回头你与你家阿姊……好生商议商议。”
沈济听得入了心,沉思得点点头,没有留意谢祁提到“你家阿姊”时微微的停顿,以及移开的目光。
谢祁说完这个后便没有多说什么,其实不仅是县试、府试,前阵子大内刚颁告了三百里加紧的谕旨,各地州府路连院试也紧赶着要在入冬前举行,这样紧迫的一年三试这是以往绝无可能出现的。
官家扩大科举名额又临时增科,可见官家擢升寒门之心愈发急切了。
谢祁县试、府试早已过了,只是因屡遭霉运卡在院试上。谢祁还挺平静地想,大前年是写完一整张策论突然断了笔,墨迹污了满纸,来不及重写;前年是送炭的厢军摔了一跤,炭盆扣在他桌上烧了卷子;去年是考棚轰然倒塌了。今年也不知会是怎样个新鲜倒霉法?
在他与沈济都各自凝思时,马车缓缓停下了。
沈济回过神来,思忖应当是到谢家门口了,他赶紧下车,心想等会走一条街便能回去了。
结果与谢祁道谢后匆匆下了车,才发现马车停在街市上,抬头望去,“沈记汤饼铺”几个大字正挂在匾额上呢。他一惊,转身想道谢,结果谢祁抱着猫也随之下车了。
他呆了呆的功夫,阿姊已经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济哥儿,你回来了!今儿好早……啊,九哥儿也在,你们一起回来了?麒麟!长那么大了!真可爱这圆脑袋,我抱抱你,哎呦,你肚子怎么那么大?”
谢祁眉眼顿时柔和下来,望向抱着猫的沈渺,上前一步越过沈济,站到她身侧,也伸出手去摸猫,细细解释道:“我也发觉了,还特意带它去马行街那闻十七娘的兽药铺子瞧了瞧,那猫狗大夫说了,它什么毛病也没有,那肚子上都是吃出来的肥肉,故而显得大。”
沈济莫名让到了一边,正觉得好似哪里不对,阿姊又已微微扬起脸,弯起眼对谢祁道:“九哥儿来得正好,我们正商量着要做钵钵鸡吃呢,九哥儿吃辣么?要不要与我们一块儿吃晚食?”
“钵钵鸡?”
“啊…其实…有些像冷淘杂蔬式‘拨霞供’[注],钵钵鸡是我胡乱取的名儿。”
“不会,这名很有趣。”
“那九哥儿留下来一起吃吧?辛苦你还绕路送济哥儿回来了,对了,你要先回家一趟么?”
“不必了,秋毫,你回去与阿娘说一声便是。”
“那敢情好呀,九哥儿请进,我们正切菜串串呢!你来看合不合口味,我做了藤油和红油的冷汤,夏日里吃这个最舒服了,香辣又清爽。”
“好,我也来帮忙。”
沈济呆呆地站在旁边,就见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一边说一边摸着猫便进去了。
不是…怎么…怎么回事?他是不是突然便被遗忘了?
他缓缓转过头,秋毫背着书箱冲他一笑,拱手:“沈公子,奴先回去了。”便登上了车。
车夫周大忍笑拍了拍他的肩,连谢家的枣红马儿都对他也打了个响鼻。
等谢家的车都走了,阿姊怀里抱着一盆菜,才突然想起他来,从后院与前铺相连的门口探出头来,不解地问:“济哥儿,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呀!”
湘姐儿也跟着从沈渺的胳膊下也钻出脑袋来:“阿兄,快进来呀!”
“来了!”沈济顿时将方才奇怪的感觉抛诸脑后,背起书箱快步跑进了家门。
掀开帘子,跑进宽敞了许多的后院,他立刻浑身都被浸入了浓浓的食物香气里。
有烤鸭的香、有汤饼的香、还有辛浓花椒香。
这熟悉美好的味道让他身心立刻放松下来。放下书箱,洗了手,他也搬了个板凳坐在了陈汌旁边,学着取了根细竹签来串菜。阿姊又端来菜,温声为他挨个介绍,这切菜时会和菜说话的是唐二,埋头煮汤的是福兴,那磨签子的是阿桃……
正值暮时,檐下光影斑驳,竹风铃挂在檐角叮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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