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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蓼叹口气:“当年何娘子肯嫁给你爹爹,无非是有这件东西……可是……”
她犹豫半晌:“你别问了吧。眼前何家的翻案并不顶重要,何况,乱世如许,也没有人在乎、没有愿意从大理寺中重新再审当年事。一切,总归得等世态平靖了才能再说。”
凤栖知道周蓼说得是有道理,心里虽然觉得悒悒,也不宜催逼太紧。
只是接下来的宴席上,肥甘美味也觉得索然无味,笑容勉强连高云桐都看出来了。
他小心问她:“是不是倦了?”
凤栖点点头。
他便对大家说:“亭卿受伤不轻,身子还是虚弱,现在已经快二更了,小婿先带亭卿告退了。”
而回去后,他也很小心。亲自拧了手巾给她擦脸,擦到脖子时格外谨慎,一点点涂上药膏,再看那伤口,叹口气说:“想想还是后怕,温凌的刀再深三分,你的喉管就该断了,那时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凤栖抬眸问他:“你是不是吃醋了?”
“嗯?”
凤栖环住他的脖子,捏住他的耳朵,蛮不讲理地问他:“我这身子在敌营这么久,若是我说我从未被温凌侵犯过,你一定不信吧?”
高云桐不由呵呵笑道:“我问都没问,你说我在乎不在乎?”
“你肯定在乎!哪个男人不在乎?”她愈发揪紧了他,一派娇作。
但心里恐惧,怕他在这样两难问题下回答出来的任意一个答案。
“这么说吧,你说我在乎,我内心当然在乎。但凡事还有轻重权衡,你身在敌营,为的是家人,为的是黎庶,也为的是我,我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如果你已经肯做出这样的牺牲,我还斤斤计较你是不是失身于敌酋,我还是个人吗?”
她眼眶发酸,但还故意显得骄横:“那你也一定不会怪我丢了你的孩子咯?”
他捧着她的脸吻下来,而后说:“腹中小小胞胎,有形无生。有,当然是我要呵护的珍宝,无缘,也只当上苍觉得他还不适合来到人世。我并不如大哥那样笃信来世、彼岸、因缘、因果,但我笃信一切皆有定数,我‘既来之,则安之’,无论未来往哪个结局走,成或败,生或死,我也庶几无悔。”
“如果我死在敌营里……”
“那我‘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他微微笑着,“你,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
凤栖笑了,抱住他的后脖子,手指一根一根插在他浓密的头发里,轻轻地揉。
他看见她在窗边,眼中水光潋滟,闪动着天空一轮“并州月”。
第277章
“汴梁那位,已然谕令不出京师百里,新发的讨伐我们的檄文,驿递无人送达,我这里有好厚一叠。”
第二日晨间谈事,高云桐把厚厚一叠黄檗纸甩了甩,然后奉送到凤杞的案桌上。
凤杞捻着手中一串念珠,瞥了一眼,“嗯”了一声,垂眸又如老僧入定一般。
高云桐对他的鬼样子也已经习惯了,好在谈事儿的都是家里人,不怕这颓废士气传到外头去。
周蓼拿过一张黄檗纸看了一眼,说:“也只能随他去,倒是靺鞨那两位皇子,如今是什么新动静?”她看了一眼凤栖:“靺鞨太子手中兵多,还有郭承恩襄助,温凌却势弱,自以为占领了黄河水道,其实水战远不如我们。等他们俩分道扬镳之时,就是我们逐个击破之时。”
高云桐点点头:“快了,琅玕的消息一传到京城,凤震必然狗急跳墙,幹不思必要质问他父汗,靺鞨内里必然有一番乱。”
“等等,”周蓼问,“是先对付幹不思么?不是说他兵强马壮,对付起来难么?”
凤栖给她譬解:“对付幹不思是要难一点,但温凌虽弱,却会协助我们对付他弟弟,哪怕是作壁上观,我们的压力也会小很多。等咬咬牙把幹不思消灭了,我们的力量会更强,而温凌就没有可以合作的人,也不再是我们的对手了。先联弱攻强,再对付那个弱的有点赤壁之战前孙刘联军对抗曹军的味道了。”
“是这样……”周蓼自嘲笑道,“我不如你们懂呢。”
高云桐转脸问凤杞:“官家以为呢?如果定了这样的方略,我们就先操练起并州军,然后准备与幹不思打一场恶战。”
凤杞漠然说:“我觉得还真会是一场恶战呢。我早就听说了幹不思的军队如狼似虎,郭承恩的军队又似狐似狈,奸猾无比。我们战幹不思,恰好让温凌坐山观虎斗。好得很。”
“那陛下的意思是先对付温凌,削弱了他的力量后再一总对付幹不思和常胜军?”高云桐问他。
凤杞摇摇手:“不关我的事,不要来问我。”
“怎么不关你的事呢?”周蓼道,“其他时候你缩在屋子里念念经也就罢了,真要准备打仗了,动员并州的军力,动员百姓协助军备和粮草,大家都要准备着勒紧裤带过日子了,不能万众一心的话,我们打这势力不均衡的仗胜算就小得多了。所以你肯定要露面,肯定要发话动员,甚至需要你身先士卒。”
凤杞听到“身先士卒”时就开始皱眉。
“本来胜算就小。”他半日说,“若要是个便宜皇帝,我也不是一定不愿意做;但像现在这样,明显是妄想在死棋肚子里要走出活着,几乎花半条命去和人家对赌。呵呵……我反正也弄不过你们,你们要拉着我去死,我也只好陪着去死了。反正这年头,谁的命是自己的呢?呵呵……”
还加了一串冷笑,笑得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腾起怒火来。
眼见周蓼立了眼睛要去骂这个不争气的庶子,凤栖在桌子下面捏了捏嫡母的手,笑道:“怎么说得要吵架了似的?我好久没有点茶了,今天特别馋得慌。听大哥说,他收了好几个好团龙饼子,可否讨一些来给大家点几盏茶喝?”
凤杞大概也感觉到自己惹了众怒,妹妹给自己台阶下,自己也不宜过于死犟。
他说:“有,有。我亲自去取。”
“叫你身边的人去取吧。”周蓼说。
凤栖说:“这样的好宝贵东西,大哥怎么放心得下新入府的小厮?还是让他自己去取吧。”
那别扭万般的凤杞,得了妹妹这句话,立时起身出门,取茶饼去了。
见他影子都转过院门,周蓼方重重地一声叹息:“他之前虽也纨绔,性子还不别扭,不知怎么如今变成这副德行!”
凤栖笑道:“孃孃,经历了太多不顺,还不得不憋在肚子里,就容易变得别扭比如当年的我,是不是也特别让孃孃头疼?”
大家目光一顺儿看过来,她倒坦然。
周蓼失笑:“可你如今倒又变得一点不别扭了呀。”
凤栖幼年时真是又娇又作,特爱跟她这个嫡母对着干,和家里姊妹也不和睦她姐姐何瑟瑟也是一般德行,永远是白眼朝人,满面冷笑,说话尖酸带刺,好像世间人都欠着她的钱似的。大概那时候,何瑟瑟就是憋着一肚子不顺与委屈,而这情绪又传染给了她女儿,让凤栖在家中也是满心叛逆,与谁都处不好。最后两个人都成了晋王府的奇葩,只剩晋王还愿意包容着……
“是啊,人的经历,不知道哪一段就叫人变得怨天尤人,又不知道哪一段就叫人变得勇气万丈。”凤栖说,“哥哥自从当了太子,不顺的事太多,诚然有他自己的问题在,但他亦从小跟着爹爹过纨绔日子,哪晓得会有需要他承担责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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