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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仪见她形神落寞,却不知当如何宽解。思索了许久之后,方在她对面坐下来,低声道,“我带你出去玩罢。”
如意一惊,不觉就坐直了身子望向他。
徐仪看出她眼眸中的期待和顾虑来,便笑道,“你竟是从未想过吗?”
如意先摇头,随即又点头,道,“想过,只是怕有人因此受罚……”
天子罚她的时候少,对她不满时多归罪于她身旁下人。这养成了如意不爱兴事的性情,以免又牵连旁人。不过,徐仪问起时她却忽然意识到,她之所以不去想这件事,缘由也许并不在此。她便又道,“我从未出外头玩耍过……”
——因此虽有期待,但或许更多的大概还是畏惧,以及因一无所知而带来的茫然无措。
徐仪却笑道,“你眼下不就在外边吗?”
国子监虽去台城不远,但也确实是在宫外的。只因如意身上限制太多,她便只当国子监是皇城的延伸,竟未想过自己来到国子监,实际便已是离开过皇宫了。
意识到这一点,如意的目光不由就明亮起来,虽心中依旧畏惧不禀而行被父母知道了可能会被责罚,可外头的天地已是尽在咫尺,想出去走走的诱惑已难以克制。就只差临门一步,不知该如何迈出罢了。
徐仪便又缓缓道,“既未禀告长辈,我们就不走远,只略在国子监四周走走,看一看我们读书的地方,可好?”
如意立刻点头道,“好。”已起身要走。
徐仪见她毫无防备,不觉又有些小小的罪恶感,喃喃笑道,“你可真是容易拐走。”
如意随口反驳道,“表哥又不同旁人。”
徐仪脚步不由就一顿。如意回头等他,徐仪见她目光清澈欢喜,不觉轻笑起来。
天子抱着复兴两学的心思修缮国子监,故而如今的国子监虽不比汉时太学能容纳三万余人的馆厦皇皇,可也修得重檐叠脊,精美瑰丽。国子监里道路以白石铺就,极为整洁平坦,两侧松柏森森衬着,幽静宜人。如意跟着徐仪且行且、园池碧水,都尽善尽美,虽年岁已久,却保养修缮得十分得当,隐隐竟比台城宫殿更加新整。
她不由就感叹道,“去年暴雨之后,宫中坏了许多墙垣。原本说是要重新修建的,可阿爹觉着花费过多,便只大致修缮了一二而已。”
也不止是待自己,天子待私心所爱之人往往都止于“礼”和“理”。
武陵王是天子的亲哥哥,先天子而殁,天子自然十分悲伤,可对武陵王的身后事他也并没有格外优赏。武陵王嗣子按例袭爵,其余诸子都只按制封侯,无功于国者只得五百户的食邑。武陵王次子萧懋德一度养在天子膝下,差一步便要被过继,也没能例外。为此妙法公主还为堂弟讨要过额外的封赏,却没能如愿。
就连对徐思,天子爱之弥深,也不曾说有千金买笑的逸事。也就只在将妙音公主下嫁给寒门出身的功臣子弟时,曾有额外的贴补优赏。
谁知在修建学宫上,天子却十分舍得投入。
如意虽还年幼,却也知道轻私欲、重教化,这也是十分了不起的。
徐仪听她慨叹,便微笑道,“我阿爹常说,陛下是有作为的明君。”不过他阿爹话后还有一个“可惜”,徐仪却没有提及。
如意就点了点头。又道,“只是这学宫修得这样好,却依旧十分冷清。”
徐仪便道,“也已渐渐好起来了,只是你不常出门,察觉不到罢了。”恰此刻他们步出院门,徐仪便带着她拐过一道角门,横着穿过学宫,到外头街道上。
出门先有许多白果树,那绚烂的金黄耀了满目。如意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踏到那黄叶铺满的碎石路上时,她脚步都不由放轻了。
扇叶蝴蝶般翩然飘落,她轻旋了一步,抬手去接。她虽一袭青衿深衣,然而体态美好,是善舞之姿。徐仪忽就就想起诗经所说“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幼时他曾不经意间听母亲感叹,天子所有子女都据佛经取名,如意虽叫做婆娑,然而天子心中所想怕是“娑婆”,意为遍布烦恼苦难的忍土。然而此刻徐仪却觉着不尽然。天子为她取名婆娑,封在舞阳,也极尽其窈窕之姿。
他虽纯为感慨,却也知此意有失轻浮,便不多想。只笑着上前道,“这条路还在学宫治内,外头人不能进来。你若喜欢这边,我们就多走一走吧。”
如意捉了一片黄叶,轻挼着笑道,“嗯。原来一墙之隔,就有这样静美的风景。”
徐仪便笑道,“是。”又说,“金陵繁华帝乡,人烟稠密,这样的街道大概也就只这么一条罢了。然而外间山林川谷之美,胜过此处的又不知有多少了。你若喜欢这样的风景……”他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竟是又要空口许诺了,不由失笑,道,“又要待日后了。”
如意却并不在意,她也只看眼前,兴致勃勃的问道,“我阿娘说她幼时家住在秦淮河畔,不知秦淮河在哪里?”
徐仪再度失笑——他的姑姑幼时的住处,自然就在他家啊。他便抬手指南,道,“你若问秦淮河,出学宫过一条街便是了。要问姑姑幼时的住处,却还要沿河再走一段路,怕今日是不能带你去看了。”
如意便意识到她竟问到徐仪本家去了,也跟着笑起来。
徐仪问,“要去看看秦淮河吗?”
如意点头道,“要去。”
自这条林荫道上南去不远,便可以望见沿河之处的繁华,有对街的店铺,当街的摊贩,肩担的货郎……往来处果然人烟稠密。
徐仪便对如意道,“早些时候那街上还并没有这么多贩售文房四宝、饮食日用的店铺,十之四五都是今年新兴建起来的。正是因为两学里来求学的学子渐多,商贾们觉着有利可图的缘故。”
如意却从未见过这些东西,远远瞧见人买入卖出,心神早被吸引过去。
徐仪见她如此,便笑道,“有趣吗?”
如意目光晶亮,点头道,“有趣!居货为贾,商而通之,这便是《书》所说的‘懋迁有无’吧!”
士农工商,她说的是最末最俗之商贾,却引最雅之《尚书》点题。可见确实不愧是国子学里的博士们教出来的。然而她并不以此为鄙业、末技。可见也不是先生们说什么她便尽信什么。
徐仪便笑道,“是。”
这街上东西精致者有,粗陋但有趣者也有。有如意司空见惯的,也有她闻所未闻的。不论是哪一样,凡有人买卖,她都看得津津有味。她自幼长在宫中,连钱之一物都没见过,何况是贸易?只觉得无处不新奇。
恰路边有老妪卖草编的蝈蝈儿,徐仪便拾了一枚给如意。如意不由去看那老妪,老妪见她天真可爱,便笑道,“先看再买,不要紧。”
如意方接到手里,徐仪笑着掏钱袋,如意目光不由又追过去。徐仪顿了一顿,便取了一串钱递给她,如意疑惑不解,徐仪便笑道,“你来买吧。”
如意脸上立刻涨红——却是由激动而来。她接了钱,却不知该怎么用,只青涩的现学现卖,“婆婆,草蝈蝈儿几钱一个?”
老妪本想叫高价的,却被她一句婆婆叫的心都化了,俯身道,“婆婆送你玩的,不要钱了。”
徐仪差点便又失笑。
如意也愣了一下——原来钱也不是你想花,想花就能花的啊!
她道,“谢谢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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