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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之杰道:“宋提刑,还是查不出死因吗?”
宋慈摇了摇头。糟醋洗敷尸体没用,梅饼验伤法没用,连验毒也没用,他使尽了所有法子,还是验不出虫娘的死因。虫娘全身上下,唯一的伤痕,就是她左臂上那道细小的弧状伤口。可那道弧状伤口实在微不足道,一看便不可能是致命伤。他想了想,忽然走到完颜良弼身前,伸手去撩完颜良弼的衣摆一角。
完颜良弼一掌拍开宋慈的手,喝道:“你干什么?”
宋慈看了完颜良弼一眼,又一次伸出手,仍是去撩衣摆一角。
完颜良弼瞪圆了眼正要发作,却又一次被赵之杰伸手拦住了。
衣摆一角被宋慈撩了起来,完颜良弼的腰间露出了金光,那里悬着一枚金钱吊饰。这枚金钱很厚,边缘极为圆润,宋慈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枚金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造成虫娘左臂上的弧状伤口。
赵之杰再一次猜到了宋慈的心思,道:“宋提刑,虫娘手臂上的伤口,与完颜副使腰间的这枚金钱,显然没有任何干系。”他的目光又一次扫过赵师睪和韦应奎,“人命官司,牵连甚重,往后还请诸位先查明案情,至少将被害之人的死因查清楚,再来论罪拿人。该说的话,我都已说清,告辞了。”说罢作揖为礼,转身便走。
完颜良弼一脸横色,大袖一拂,跟着便要离开。
赵师睪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此番赵之杰和完颜良弼带着十多个金国随从来府衙耀武扬威了一番,还找来了证人为完颜良弼脱罪,偏偏自己这边查不出任何实证,对方人多势众又不敢擅加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开。他瞅了一眼韦应奎,韦应奎也是无计可施。
宋慈忽然踏前一步,挡住了完颜良弼的去路。
“怎么?”完颜良弼盯着宋慈。
“完颜副使,我有一事相询。”宋慈道,“初四那晚,马车行至清波门时,虫娘为何要下车?”
完颜良弼道:“那女人自己要下车,我哪知道为何?”
“是不是有人追上来了?”宋慈又问。
“你不是很会验尸吗?”完颜良弼朝虫娘的尸体一指,“你自己去问她啊!”
赵之杰却停步道:“完颜副使,你我行得正,坐得端,实话说与他知道也无妨。”
完颜良弼哼了一声,道:“那女人上车后,一直掀起车帘向后望,她突然要下车,我还当是追她的人来了,可往后一看,根本没人追来。那女人死了也是活该,我好心救她,不但让她上了车,还故意让车夫指错方向,让追她的那帮人去了涌金门,可她呢?下车时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还连累我扯上命案,受这鸟气!”
刘克庄道:“虫娘蕙心兰质,待人温婉有礼,定是你这粗人无礼在先,她才会对你那般态度。”
“放屁!”完颜良弼道,“那女人说有人要害她,央求我搭救,上车时一脸害怕,身上衣裙被撕裂了,我还信以为真。可她下车之时,丝毫不见惧怕,反而带着笑,看起来很是高兴。我看她不是在逃命,而是存心消遣我!”
“虫娘在笑?”宋慈眉头一皱,“她为何笑?”
“我哪知道?”
“你可还记得,她上马车时,随身带了哪些东西?”
“她什么都没带。”
“没戴首饰吗?”
“她披头散发的,戴什么首饰?”完颜良弼话音一顿,“我记得她戴着耳坠。”
“什么样的耳坠?”
“珍珠耳坠。”
“还有其他首饰吗?”
“我大男人一个,去看女人的首饰做什么?其他的我都不知道。你问够了没有?”
宋慈拱手作揖:“问完了,叨扰二使了。”
赵之杰见宋慈不再阻拦,与完颜良弼一起,在十几个金国随从的护卫下,离开了长生房。他们强行把桑榆带来府衙做证,临走时却没人理会桑榆。
从临安府衙出来,赵之杰和完颜良弼登上马车,十几个金国随从随车护卫,朝都亭驿而去。
帘布遮掩的车厢里,赵之杰和完颜良弼相对而坐。
“这帮宋人狗官,居然连人是怎么死的都没查到,就敢来抓我治罪。”完颜良弼道,“这里若是我大金国,我定要好好教训这帮狗官一顿!”
赵之杰没有说话,直到马车驶离府衙一段距离后,才道:“副使,你我身在临安,北归之前,还是尽量少饮酒为好。”
完颜良弼大嘴一撇:“我喝得已经够少了,来临安这么久,我就只去丰乐楼喝了这么一回酒,谁知道会摊上这等鸟事。”
“我说的话你可以不听,皇上说的话,你总不能忘了吧。”
“皇上的话我怎么敢忘?‘卿过界勿饮酒,每事听于之杰’,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瞒着你去丰乐楼喝酒,是我没做对。回去之后,你只管如实上禀,皇上要责要罚,我都认了。”
“此事不在罚与不罚。”赵之杰叹了口气,“这些年我大金内外忧患实多,皇上不想与宋人轻启边衅,这才叮嘱你我此次出使,小事不争,细枝末节上多加容忍。你我来到临安,宋人不出城相迎,驿馆待遇也不如以往,朝堂上宋主不起身亲迎国书,还令赞者唱‘躬身立’,故意拿‘躬’字犯我显宗名讳,凡此种种,都是在故意挑衅。宋人想趁蒙古在漠北作乱之时,对我大金用兵,前段时间往江北调兵,这事你我都是知道的。宋人苦于师出无名,此番各种羞辱你我,还想坐实你杀人之罪,无非是想找借口挑起争端,伺机开战。你我此次出使肩负重责,绝不能落人口实。往后几天,你切记不可再饮酒,以免误事,有外人在时,脾气也要多加收敛。”
“不能喝酒,还不让发脾气,难道叫我成天窝在驿馆,做个缩头乌龟不成?这帮宋人有什么好怕的?开战便开战,我大金国兵强马壮,会怕了他们?”
“你又忘了皇上的叮嘱?”
“皇上是说了小事不争,可也叮嘱了你我,大是大非上绝不让步。宋人一再挑衅,你我忍让得够多了,再这么忍下去,宋人只会当我们好欺负,更加肆无忌惮。”
赵之杰淡淡一笑,道:“一味忍让,任由宋人得寸进尺,当然不行。”顿了一下,慢慢说道,“宋人一向骨头软,尤其是他们的官员,还有他们的皇帝,好比是一只狗,你示之以弱,它便吠得厉害,你示之以强,它便夹起尾巴不敢妄动。皇上叮嘱不争小事,大是大非绝不让步,便是此理。方才赵师睪和韦应奎的脸色那么难看,对昨晚闯入驿馆抓人的事没有半句歉言,只怕还会揪住这桩命案不放。这桩西湖沉尸案,我们若不插手,保不准宋人会做出什么大文章来。你我出使临安,该屈则屈,当伸则伸。我打算以金国使臣的身份,亲自来查此案。”说到这里,他眉眼间英气毕露,“临安知府也好,司理参军也罢,都是酒囊饭袋之辈,至于那个宋慈,虽懂不少验尸之术,可年纪轻轻,我看也不足为虑。我不但要亲查此案,还要查得大张旗鼓,查得尽人皆知,如此一来,这帮宋人官吏再想在这案子上动什么手脚,可就要掂量掂量了。初十返程之前,我定要查出真凶,破了此案,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将这一干宋人官吏比下去,让他们无话可说。如此你我既能一出胸中之气,又能不辱使命,灭他宋人气焰,彰我大金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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