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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白天,陈行宁便投入了繁忙的公务。
越州县衙亟待梳理的民情、疫病后重建的种种事宜,都需要他这位新县令尽快熟悉处理。
他端坐公堂,翻阅卷宗,召见吏员,条理清晰,雷厉风行,迅速在衙门里树立起威信。
待到傍晚散值,他也没有径直回林宅,而是换下官服,带着秦乐和秦安,如同一个普通的访客,漫步在越州城的大街小巷,他的脚步,总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些与林暖息息相关的地方。
他站在越州宴气派的门楼前。现在的越州宴还没有开业,还封闭着,甚至有一股萧瑟的感觉,但他能想象出林暖当初是如何将越州宴经营成如今越州城首屈一指的酒楼,花了多少心力。
他信步走入越州街,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各色幌子在晚风中招展,布庄、粮行、杂货铺、钱庄……许多店铺门口都挂着“林记”或与林氏钱庄有合作的标识,有些已经开业,有些还没有……
他走进林氏钱庄的分号,里面窗明几净,有两个小伙计正打着算珠,“噼啪”作响,算一笔记一下,等记完几页两人再核对一遍,陈行宁看了一会,只觉得很有意思。
他的阿暖,不仅养活了自己,更在这异乡扎下了根,惠及一方。
最后,他总会走到越州河畔,晚风带着水汽拂面,河面上倒映着岸边的芦苇,如羽毛滑过镜面,岸边新修的堤坝坚固整洁,柳树成行。江面上有几艘竹筏,仍有人在那筏上垂钓,也不知今儿能不能为家中加餐。
陈行宁凭栏而立,望着这安宁祥和的景象,深邃的眼眸中映着粼粼波光,他为阿暖感到无比的骄傲,这份自豪感,远胜于他自己官袍加身。相比于他的读书考学,阿暖才是最累的,一步一步很是不易。
——————
五日后,越州城东门外,长亭古道。
祝长青、卢光、卢辉等一众人马已收拾妥当,准备启程前往新的任所。
陈行宁带着卢震等一众县衙主要属官,以及自发前来的众多百姓,在此相送。
祝长青这三年在越州,削灭姚家,按住了越州土势力,推行新的水稻种植和农具,贯通水利,农商并重,尤其是在那场大疫中,身先士卒,调度有方,保住了无数百姓的性命,他的政绩,百姓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此刻,前来送行的百姓络绎不绝。
有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地递上自家攒的鸡蛋;有挎着篮子的妇人送上新蒸的米糕;还有许多经历过那场瘟疫、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百姓,他们无法靠近官员的车驾,便远远地跪在道旁,磕头相送,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青天大老爷”、“一路平安”之类的肺腑之言。
更有一些曾在疫病中失去亲人、又得到官府妥善安置和抚恤的人家,默默地站在人群里,眼中含着感激的泪水。
祝长青看着这感人的一幕,饶是跳脱恣意,也不禁眼眶微湿,他向着送行的百姓们深深作揖还礼。
陈行宁走上前,与祝长青郑重话别,感谢他这三年来为越州打下的坚实基础,也表达了对这位能吏干臣的敬意。
卢光、卢辉也与陈行宁互道珍重,毕竟卢家在越州仍有产业,日后少不了打交道,而且家小仍暂居越州,也得陈行宁照拂。
“祝世叔、义父,保重!卢府尉、张大人、吴大人,一路顺风!顺遂!”陈行宁朗声道。
“知远,留步!越州,就托付给你了!”祝长青用力握了握陈行宁的手,目光中满是期许。
车马粼粼,在百姓们依依不舍的目光和祝福声中,缓缓驶离了越州地界。
陈行宁站在高处,望着远去的烟尘,又回望身后这座渐渐恢复元气、百业待兴的城池,心中沉甸甸的。他知道,自己接过的不仅是一方官印,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
东山村祠堂门口,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沉沉倦意。
祠堂的木门敞开着,门前临时支起的木桌后,坐着一位道士——云海。他身上的道袍洗得泛白,脚边还沾着些泥点草屑,显然是刚从田埂地头走过来。
桌上摊开一块半旧的蓝布充作脉案,旁边放着一个几乎见底的药材箱。
刚熬过一场席卷越州的瘟疫,春耕的号角又急促吹响,疲惫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每个劫后余生的村落。
瘟疫掏空了本就虚弱的身体,繁重的农活更是雪上加霜,连日来,连那些平素铁打的青壮汉子也纷纷倒下。
云海愁得眉心拧成了疙瘩:越州本就缺医少药,瘟疫里又折损了两位大夫,城里的药材几乎空了。
他所学有限,面对众多求医者,常常是力不从心,只能一遍遍嘱咐“多休息”、“弄点鸡蛋水补补”,或是“想法子找点红糖冲水喝”。
为了村民安心,他动用了易容术,让自己看起来更沉稳可靠些,这份“安心”,在此刻比药石更重要。
“还是多休息,看看能不能……买些红糖,冲泡一些,养养血气……”云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
他一只手搭在村民枯瘦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沉重地撑着发胀的额角,指尖深深陷入太阳穴,试图缓解那股持续不断的昏沉感,从清晨到现在,已看诊近二十人,高强度的心神消耗让他眼前都有些发花,连抬头的气力都吝啬了。
“好了,下一个……”他几乎是本能地吐出这句话。
“谢谢道长……谢谢道长……”那村民被家人搀扶着,颤巍巍地走开,留下一声声虚弱的道谢在空气里飘荡。
紧接着,一个身影在桌前的矮凳上坐下,一只布满岁月刻痕的手,无声地伸到了脉案的蓝布上。
云海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将指尖轻轻搭在那干枯的手腕上。
脉象沉缓有力,他下意识地皱眉,这好像还挺健康,困惑驱使他抬起了沉重的头颅。
目光触及来者面容的瞬间——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头顶炸开!
云海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瞳孔骤然缩紧,连维持易容术的内息都因这极致的震惊而剧烈波动,差点让那张“沉稳可靠”的面具当场崩解!
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的脸,“师……师父?!”因极度惊愕而大张的嘴巴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声音都变了调。
“哎呦……”坐在对面的老人——归恒道长,长长地、带着无限感慨地叹了一声,眼底瞬间涌上一层清晰可见的湿润水光,连抚摸着自己长须的手都微微发颤,“我的好徒儿啊……可算是……可算是寻着你了!……为师不容易啊!”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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