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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二章 能奈我何？（第1页）

顾忠书叹了口气，他就在殿外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飞鸟掠过红墙砖瓦的禁城，明明烈阳如火却总叫人觉出了某种萧条残红。

“哐啷——”殿内突然传来了一阵瓷片破碎的声音，很显然，九五之尊砸烂了茶杯。

不肖一会儿，刘浩刘公公就满头是汗的跑了出来，险些还叫那大红的门槛给绊了一跤，可见神思慌乱，心情焦灼，他的手中还捧着一堆碎碟瓷片儿。

“刘公公。”顾太傅唤住了他。

这刘浩也是一愣，心说老太傅怎么还没走呢，他舔舔唇角：“顾太傅，您老还没出宫呢？”他也就陪着笑，很想将手里这堆碎物给藏着掖着，可哪有地方搁。

顾太傅指了指刘公公手中的碎片：“陛下发脾气了？”

“可不是……”刘公公还忍不住往殿堂里头看一眼，又蹭了蹭顾太傅将人给拉扯到一边，“顾太傅您就别和那些个大人们一起装糊涂了，谢家王爷为什么这回还能登堂入室的站在宣政殿里，您比谁都清楚。”大雨滂沱的那天晚上，是顾太傅请旨对谢非予下死斩的，也是顾太傅亲耳听着九五之尊派去了姚正宁，甚至后来老太傅不放心自个儿带着兵部的两位大人也去大理寺。

陛下对谢非予的恨之入骨，顾太傅您最能体会，至于为什么现在谢非予东山再起，为什么还能得到殊荣雀心，您也最清楚。

那是九五之尊的不得不为。

谢非予那天晚上干了多少大逆不道的事，刘浩不能说，天子不能说，可是老太傅您一双慧眼如炬，难道还猜不出来么。

顾太傅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眉头也没有松开，他轻轻和着声点点头。

“傅长栖大人是自认有愧请了辞，”刘浩就知道自个儿说着门路了，“贤王爷上朝的这段日子也没少堵陛下的心，事事都要和陛下较真过不去，您说，这都是何必呢……”

是啊，这话对，凡是天子下的令，天子经手的事项，稍有几分没有如了谢非予的意，所有人就都得大眼瞪小眼的捱上半盏茶时间，陛下每回妥协也不是个办法，尤其是满朝文武还真没几个人胆敢站出来与九五之尊站一条线的。

刘浩这话显然就是在给顾忠书暗示，老太傅啊，您可是两朝元老啊，您说话最是有底气也最能服众，是时候得帮帮皇帝陛下了，可别叫这个谢非予成天成天的占着上风嚣张跋扈压了你们每个人的火头，否则将来他羽翼再丰，你们这些与他老死过不去的同僚们，也绝对没好果子吃。

“我去瞧瞧陛下。”顾太傅沉吟片刻将官袍一掸抬脚就要往殿里头走。

刘公公连忙让开了路：“老太傅，您可悠着点。”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您也别和他堵着才是。

顾太傅心知肚明示意刘公公宽心，这老大臣前脚才刚踏进大殿，“呯”的，就有一团墨黑硬生生的从殿上砸到了他脚边，顾太傅定睛一瞧，哎哟，那可是上好的乌金墨砚，现在都给砸的四分五裂了，还有不少墨汁飞溅到了他的官袍上。

顾忠书没敢立马抬眼瞧那九五之尊是如何的盛怒，谁能不生气呢，天天对着个持宠而骄的王爷，偏偏还耐他不得。

“混账东西！”天子的怒喝在宣政殿里回荡，空旷却每个字眼都如同掌掴在你心上，他来来回回急促的踱步声更显示堂上那个男人的焦躁。

“陛下。”顾太傅跪地行礼，“稍安勿躁。”

天子的脚步猝停：“稍安？”男人看着堂下膝盖弯曲的老臣冷笑一声，“朕若是安了，只怕那谢非予就该爬到朕的头上，就该，爬上这龙椅了！”天子咬牙切齿一脚踹上了自己身后的御座。

这十万江山社稷，无不都是从这七尺金銮而来。

这些话有多严重，顾太傅当然清楚，他连忙回头下意识四下里张望，生怕叫不轨之人听了去：“陛下可不要胡言了！”

“怎么，连你也害怕被那个乱臣贼子听了去？！”九五之尊拳头一握箭步就冲到了顾太傅面前，“连你也这么畏惧谢非予了？！”生怕被那个男人听到了拿捏为把柄更能兴风作浪？

一群没用的废物！

顾太傅浑浊的老眼眨了眨，他颤巍巍从地上站起来：“老臣与谢非予速来不睦，没少跟那男人过不去，”他这么多年下来若是还畏惧一个毛头小子，未免丢了他顾忠书的脸面，“微臣不畏惧谢非予，但是，畏惧陛下的江山社稷、祚世绵长啊。”

九五之尊咽了下嗓子里的唾液，也似被这老臣子的话拉回了几分被愤怒冲昏了头的理智。

“现如今朝中大人们对谢家王爷再临朝堂都各怀鬼胎，他们不敢动也不敢想，尤其是，这佛爷如今将您的言行都钳制了几分，”顾太傅可不想跟九五之尊说什么客套话，满朝文武有眼睛的都看的出来，皇帝陛下对他的忌惮只深不减，“百官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天子闻言双手都在那龙袍下紧紧的纂成了拳，十指指甲都深深的掐进了皮肉，随后才卯足了劲的重重叹了口气。

“微臣建议，不如将聿王调入朝堂……”顾太傅一边说着一边

去看天子的神色，只见到那九龙之子眼角蓦然一亮，唇畔都有了两分灵犀的弯翘。

“朕确有此打算，”天子与顾太傅之间不谋而合，更是确认了九五之尊想要做的事，“即刻下旨命聿王为吏科、兵科给事中，破格随侍朝堂，还有，”天子踱步回到案边，指尖在案上轻轻的敲打，“你——由你亲自辅导监督聿王。”

顾太傅浑身一怔，他连忙跪了下去：“老臣——遵旨！”他明明是个糟老头子却在这刻喊出的话都带着颤抖和铿锵，好似那双浑浊老眼中有着几分不可见的光芒和闪烁。

由辅政大臣亲自督导，那只能说明，九五之尊对姬旻聿的期盼和看重，曾先加封亲王如今拜官入朝——这是要昭告天下，天子对姬旻聿寄予厚望，他是将来最可能成为皇储的人。

聿王向来忠厚仁信，为人温文尔雅，也不见与哪路大臣过于亲近交好，但在朝野内外的风评都极善，这样一个人执掌了权力，自然会牵动到一大批官员的人心所向——很显然，九五之尊要拿聿王来对抗谢非予。

这是老太傅最能想明白的事。

有了姬旻聿，天子才会如虎添翼，谢非予才会有所收敛，他才会知道，北魏朝堂的绵长治世，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

而天子偏又给了聿王这样一个奇怪的官职，给事中。

要说给事中这个官，虽说只是个区区的七品小官，但是却没有一个朝廷官员敢拿他当个小官，因为给事中乃是六科之职，六科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监察机构，既不属于六部，也不属于都察院，虽品级低，但是在朝廷中的威望和权力却很大。

说的简单了，即便是他堂堂顾太傅，在面对给事中这样的小官时也免不了要恭恭敬敬，因为给事中控制着朝廷文件的往来，每一科每一部由专门的给事中负责监督掌管，供皇帝批阅。

所以，这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若遇文件不合理亦或不合规制，则拥有随时行使封驳、科参的特权，甚至否决皇帝的奏折、谕旨和各部的报告。

哦，老太傅还没说呢，这给事中不光掌管文书还有权参与国家大事，若朝中政策不合理，可提出意见直接与都察院的御史合作，向朝中施压。

真是，用心良苦。

对于这位聿王姬旻聿，皇帝陛下不可谓不用心。

老太傅的心底里已然明白的通透。

他背着身从宣政殿内缓缓退出来，天光明亮，顾忠书想了片刻转而回首暗暗的朝着殿内又瞥了一眼，只是这一眼神色暗沉有所诡谲不定，似有思、似有虑、更似有着百般的变动不知，令那刚刚沏了新茶正忙不迭的要给九五之尊送来的刘公公都为之一震，不，说的直白一些刘浩号第一次从这个老大臣的眼中看到了某种胆寒之色。

刘浩这一愣，提心吊胆的感觉莫名就起来了，这个顾老太傅啊经过了这么多的大风大浪，变得更为的心有城府和老谋深算。

可是刘浩哪敢说话，他俯身就恭迎出了老太傅，再回头去看的时候，会发现远远的，六部的几个重臣也并没有走远，他们似乎在等着这个老头子从殿内出来，几人耳语了几句，顾太傅率先离开了，剩下的大人们这才颔首点着脑袋也随之而去。

刘浩不敢多想，但心里也清楚，老太傅动动手指，底下可有着多少的文武官员震三震，他们啊，约莫又在商量着算计了，老太监不想理会，他只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伺候好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何为天子，就是谁坐在那七尺金銮上，那么谁，就是这天下的主。

刘公公连忙前脚后脚踏进了宣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