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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天色清明爽朗。傍晚,一缕紫霞斜抹天空,瑰丽动人。
扁州小青峰,野霞小筑宾客盈门,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门口高悬红色灯笼,庭院内张灯结彩,酒席列了数十桌,挤满了整个庭院,桌上各色酒菜,鸡鸭鱼肉,水果鲜蔬,冷盘凉拌,都已上齐。入座的宾客已有五成,大多满带笑容,彼此拱手,“久仰久仰”、“恭喜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乔婉娩对镜梳妆,铜镜颜色昏黄光华黯淡,她缓缓描眉,点唇。镜中人依然如当年那般颜色,即使绘上浓妆亦不见增艳多少,只是容颜依旧,人事已非……嫁给肖紫衿……十年之前,纵然是最荒诞离奇的梦,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肖紫衿。
爱紫衿吗?她问过自己很多次,十年前、八年前、六年前、四年前……一直到昨日深夜,爱紫衿吗?昨夜梦见过他为她流的血,做过的事,却从未见他为她流过泪,醒过来以后静静地回想——真的,她只见过紫衿为自己流过的血,从未见他为自己流过泪,这个男人,一直拼命做着她的撑天之柱,其他的……从来不说,也不让她看见。
他和相夷不一样。爱相夷吗?爱的,一直都爱……相夷很任性,高强的武功、出群的智慧、辉煌的功业,让他目空一切。他喜欢命令人,很会命令人……奇怪的是大家都觉得很服气,从来不讨厌……她也是一直被他命令着,安排着,去哪里、做什么事、在哪里等他……一直一直,听着相夷的指挥,信着他,等着他,一直等到永远等不到……但紫衿不同,紫衿永远不会指挥她必须做些什么……
只要她开口,他可以为她去死……
乔婉娩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微笑未免见了几分凄凉之色,她自不会要紫衿为她去死,她绝不会要任何人去死,她痛恨所有抛弃一切可以轻易去死的人……爱紫衿吗?爱的,花费了十年光阴,有今日的婚礼,她真的十分欢喜。
外边宾客进场,入席的时候都送上了贺礼,她也是习武之人,听见了外面的声息。礼物大都十分名贵,乔婉娩绘好妆容,微微一笑,紫衿虽然这几年深自收敛,但想必心里十分高兴,他本来喜欢排场。
“乔姐姐?”门外有人敲门,“我是小慵。”
乔婉娩道:“进来吧。”
苏小慵推门而入,啊了一声,“乔姐姐今日果然比平时更美。”
乔婉娩扑哧一笑,“小丫头虚伪得很。”
苏小慵叫了起来,“乔姐姐本来就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我哪里虚伪了!”
乔婉娩微微一笑,“有名不假,美人未必。这般‘有名’,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苏小慵拾起桌上的梳子,轻轻为她梳紧发髻,“也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乔婉娩闭起眼睛,而后睁开,微笑,“你没见过‘虞美人’角姑娘,那才是真正的美人儿。”
苏小慵嘴巴一扁,“我干吗要看妖女?听说这女人手下帮徒乱七八糟,奸淫掳掠做什么事的都有,她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乔婉娩有些好笑,正要说话,花轿却已到了门口,苏小慵为她戴上凤冠,理好衣裳,扶她入轿。
大红花轿在众轿夫的吆喝声中缓缓前行,走向中庭。喜筵就设在中庭,喜堂就在中庭之后的大堂。自乔婉娩闺房到大堂,不过穿过一条回廊,数百步路程。喜乐吹奏,客人已纷纷到席,一时间声息稍静,只听那欢快热闹的乐曲似响自四面八方,花轿吱呀之声隐约可闻,宾客在稍静之后哄然议论,欢笑声、吆喝声、敲击声和开嗓歌唱声混合在一起,热闹已极。
乔婉娩坐在轿中,突地觉得害羞起来,红晕了双颊,偷眼往花轿帘子缝隙看一眼,遥遥却见肖紫衿伟岸的背影站在喜堂之中。她从未见他着过红衣,猛然看见,竟觉得有些好笑,情不自禁地嘴角含笑,心头竟有些跳,就似仍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第一次见了可心的人儿一般。
众多宾客也都在酒宴边坐了许久,等着花轿已等了许久,见花轿自回廊中转出,不少人都是目不转睛看着那花轿,只盼在轿上盯出两个洞来瞧瞧新娘子究竟是如何美貌,令两个江湖奇男子为她颠倒。
苏小慵一路跟着花轿,轿边跟随的有丫鬟、媒婆和轿夫,路没走多远,轿边又跟了不少年轻莽撞的江湖少年,她忙着阻拦众人靠近花轿,以免冲撞花轿,正忙碌之间,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
“欸?”她回身一笑,“是你,怎么?有事吗?”那人点头,对她招了招手。苏小慵略有迟疑,但见花轿也已走到门口,这人的脾气她也知道,不是真有要事,此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绝不会上前招呼,便点了点头,跟着那人往客房走去。花轿边人头攒动,却也没多少人留意到苏小慵离去,人人只盼在乔婉娩出轿之时看她一眼。
喜乐之声吹奏,前头手持蓑青之人已经扫过了喜堂的门槛,乔婉娩并无兄弟,因而也无舅爷轿在前,更无媒人,所以迎亲队中也没有媒婆轿。前头拖青之人过后,新娘轿子就直接到了门口,吉时一到,新郎就可出迎,牵新娘入内拜堂。
乔婉娩的大红花轿在外一停,宾客中轰然起哄,大家都笑了起来,纷纷吆喝。肖紫衿回身一望,嘴边也隐约见了笑意。
方多病坐在喜筵正席,他身边便是“方氏”当家老爷子方而优。在自家老爷面前,方多病规规矩矩,谨言慎行。与他同席的是关河梦以及“佛彼白石”中三人,“四虎银枪”三人,四顾门尚存的友人都前来道贺,“佛彼白石”中云彼丘没有到座,说是百川院不能无人留守,加之他有病在身,因此不能前来。
李莲花坐在第七席中,他本要说明他就是江湖传说中神秘莫测的吉祥纹莲花楼楼主,但转念想到方而优正等着要看何晓凤的准夫婿,不免有些胆寒,还是不说为妙。坐在他左边的是“思皮大侠”房克虎,右边是“雪花仙子”柳寒梅。
满桌皆是“久仰久仰”之声,半晌之后,李莲花终于忍不住悄悄问身边的“雪花仙子”那位“思皮大侠”究竟是何方神圣。
柳寒梅嫣然一笑,在他耳边悄声道:“‘思皮’那是南蛮荒芜之地的一个小地方……方圆不过二十来里……”
李莲花啊了一声,十分敬仰地看着房克虎,“二十来里也大得很了。”
柳寒梅顿时流露出轻蔑之色,“那也算大侠?”
李莲花唯唯诺诺,过不多时又低声问房克虎:“咳咳……柳仙子又是……何处的高人?”
房克虎哈哈大笑,“她是黄河五环刀门下的女弟子,什么‘雪花仙子’我根本没听说过,不会是临时自封的吧?”
柳寒梅砰的一声拍桌而起,柳眉倒竖,大怒道:“你说什么?你枉为江湖中人,居然不知我‘雪花仙子’乃是近年来江湖有数的人物?”
李莲花大吃一惊,连连拱手,“两位声名远扬,在座各位都是久仰了,息怒息怒,请坐请坐。”
柳寒梅余怒未消,重重坐下,突地斜眼看李莲花,“你姓甚名谁,报上名号。”
李莲花一怔,“这个、这个……在下姓李……”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柳寒梅斜眼看到他手里抱着一个红色的喜糖盒子,为之愕然,“这是——你的贺礼?”
李莲花颔首。
柳寒梅嘿了一声,起身坐往别席,竟是觉得和他同席十分屈辱。柳寒梅离席,第七桌有不少人纷纷离开,只余下三两人仍旧坐着,看似也都是来白吃白喝的江湖混混,却有一人姗姗而来,坐在了第七桌上,却是龙赋婕。她对李莲花微微一笑,似是对离开之人十分不屑。
方多病坐在正席,吊眼看着第七席的变故,肚里大笑。却听一名长须老者卓然而起,扬声道:“吉时已到——”喜筵一阵喧哗,人人回头,只见肖紫衿一身红袍,胸挂红花,缓步走向停在门口的红轿。喧哗声渐渐平息,肖紫衿轻轻牵起轿前的红绸,轿帘晃动,一人头戴红盖头自轿中慢慢下来,红衣鲜艳,佳人窈窕,肖紫衿牵动红绸,红衣新娘缓步前行。突然之间,喜筵中宾客情不自禁发出一阵欢呼,肖紫衿微微一震,他是何等人物,却在牵起红绸的刹那,微微颤抖。
李莲花手持酒杯,目不转睛地看着肖紫衿。宾客满堂,肖紫衿全心全意只在乔婉娩一人身上,牵着新娘子走过喜筵,登上喜堂。
那长须老者原来是肖紫衿叔父,只听他运气振声道:“一拜天地——”
肖紫衿和乔婉娩携手对门口同拜天地。
那老者又喊:“二拜高堂——”
两人回身对老者徐徐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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