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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时已是日光高照。
何子规出了船篷,正见那摆渡人已坐在船尾继续钓鱼,用的还是那根玉簪。
“睡得如何?”
“很久不曾睡得这般好了。”她顿了顿,又向摆渡人道谢:“多谢前辈。”
摆渡人笑着说:“谢我做什么?”
“谢前辈那坛酒。”她不知这位神秘的前辈是要装傻,还是真的在问她,“我睡得很安稳。”
摆渡人又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今日会入云梦泽。现在这季节刚好,雨水一涨,淼漫如海,浩浩云梦,八百里洞庭。适合赏景。”
“前辈有赏景之心。”
“美人,美景,美物……这世间一切美的人、事、物,都不可辜负。”摆渡人面对着她,虽然看不见祂的眼,但她却觉得斗笠下有那么一双眼将自己看透了,“但妳没有赏景之心。——或者说,妳心事太重,无心赏景。”
“前辈说得是。”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祂道,“这天地间还有很多事情,妳不该错过。”
“我明白。只是……”
“无妨。”摆渡人径直打断了她的话,“我是让妳来陪我钓鱼的,妳可要专心一些。”
“……是。”
渡船周围仍旧雾气缭绕,层层水雾之外,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广阔水域。空中海鸟簌然掠过,一声声唤出嘹亮清越,落于水之彼端,引了渔歌高唱。
渺渺茫茫如幻梦一场。在这片氤氲水域上,那些纷扰江湖事似也越来越远。
直至入夜,身旁的摆渡人都一直沉默着。
星河垂阔,满泽萤火。船尾垂钓者分明是坐着垂钓,却好像下一秒便要拂袖登天而去。许是产生了某种幻觉,她看着那个身影——竟蓦然化作一袭烟青水黛,飘然洒脱,不似人间。
可一眨眼,摆渡人还是摆渡人,垂钓客还是垂钓客。
何子规按了按眉心,竟然丝毫都记不起刚刚自己到底看错了什么。
“好了!”
摆渡人高呼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何子规抬眼看去,正见摆渡人一挥鱼竿,鱼线那头的鱼随之破水而出——可那鱼哪里是“钓”上来的,分明是被绑上来的。
“前辈这是……在‘钓’鱼?”
“有什么不对吗?”摆渡人这句反问相当理所当然,祂提起那条鱼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解开鱼线,随后竟从蓑衣下抽出一把剑——那剑通体泛青、柄如青玉,松鹤绕身,恍如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而这把珍宝一般的剑,现在正刮去鱼鳞、切入鱼腹,沾了满身腥气。
“前辈这把剑……”
那“暴殄天物”四个字在舌头上打了个结,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的。
“我这把剑如何?”摆渡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它从我十五岁那年就跟着我了。再腌臜的地方、再难堪之事也随我走过,这区区小事不过随性而为——当然,这尘世间的任何一把剑,想来都经不起这些折腾就是了。红尘也是。但妳仍要记住,人是人,剑却也只是剑而已。”
“……今天前辈好像并没有讲故事。”
“这就要讲了。”摆渡人坐在船边,清洗着鱼身上的血迹,“今天要讲一个《山海经》里的传说故事。妳一定听过的——”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1]
是夸父逐日的故事。摆渡人只随口背了原文,倒像是懒得像先前那般多费口舌了。
“《列子·汤问》讲,‘夸父不量力’。于是世人都只记得夸父不自量力。他的确失败了,手杖却化为桃林,为后来人铺路。可在那之后,还有人不自量力地追逐过太阳吗?”
她不说话。
“蝴蝶飞越沧海,飞蛾扑向烈火。世人都以为这两者都是不自量力,对其嗤之以鼻,可我却觉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般风骨,世上又几人能有?”
“妳觉得呢,子规?”摆渡人忽然问她,“蝴蝶为何一定要飞越沧海,飞蛾又为何会为了那一瞬烈然,即便焚身也在所不惜呢?这世间贪恋火光者甚多,又为什么只有飞蛾去‘不自量力’地扑火呢?”
“……许是因为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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