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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回大地,远方山顶的皑皑白雪终于融了。草地新生绿芽,迎着尚带凉意的春风,愉悦地挥洒身上朝露。路边小径花田,在一片绿意中纷纷迸出五顏六色的花苞,纯白的、鹅黄的、粉嫩的,好似织锦绵延了大地。
冬季乾枯的大树也在此时脱胎换骨,为自己换上了绿色新衣,在和煦的春阳下恣意展示。
自从两人互诉情衷后,朱府也洋溢着春日的气息,叶纱纱宛如一抹骄阳,用她自身的光芒,让以往不苟言笑的朱尧如山头融化的雪,渐露真我。
叶纱纱蹲在花圃旁,徒手搅翻着泥土将一株株花苗埋入土里,她的动作既轻巧又熟稔,每一步骤都不马虎。泥土沾上了她玉洁的柔荑,裹进了指尖,她却一点也不嫌脏,逕自埋头整弄花草。这块整完,又换另一边,待她满意后发现身上已沁出层层薄汗,还有些口乾舌燥。
一滴汗水自她额际滑落,她习惯性的伸手往额上一擦,却忘了自己手上沾满了泥土,净白饱满的额畔就抹上了黑褐色的泥土。朱尧刚从朝中议事回来,一进府就迫不及待找寻她的身影,听什锦说她一整个上午都在忙弄着花草,尚未歇脚便赶往她这儿,见她埋首整花甚为专注,不忍惊扰她,就这样不动声色、默默地看着她心无旁鶩地种植花苗。
直到她把土抹到了自个儿的脸上,他才忍俊不住,逸出了轻笑。
「嗯?你回来啦?」叶纱纱抬眸,绽放笑顏。「你猜猜我种了什么?」
「怎么不交给胡姊种?」胡姊是朱府的花草通,在她巧手照料下植物都能蓬勃生长,绿叶翠嫩、花儿娇艳。
「这花特殊,我得自己来。」她故作神秘道。
「我相信这花肯定特殊。」他走向她,从怀中掏出一条乾净的帕子。「特殊到能把你弄得灰头土脸,像个小花猫。」他拿起帕子,上头绣了一朵精巧细緻的绿叶,是叶纱纱先前绣给他的。她说,上面的绿叶就代表她的姓氏「叶」,要他时刻将她放在怀中。
实则是想看他是否会对曾经的叶仙身分有所感悟。
他尚未忆起叶仙的过往,却牢牢将她的心意放入怀里珍藏着。他用帕子轻轻擦拭她额旁的泥土,她才意识到自己又把土沾上脸了。
「我又弄脏了吗?」她懊恼着。每次全神贯注植花,便忘了自己的手已弄脏,急着擦掉汗水。
朱尧替她擦净了脸上的土,又将她的手掌摊开,仔仔细细地拂去她指尖的尘泥。
「怎么好劳烦将军服侍小女子擦拭这双脏兮兮的手呢?」她的言词听来诚惶诚恐,口气却轻挑戏謔,笑话他这个大将军竟然在替她这位小女子擦手。
「无妨。」朱尧不将她的揶揄当作一回事,反而俯近她的耳畔,细声低哑道:「你可以用别的方式回报。」
轻柔的嗓音窜入她耳廓,温热气息擦过她敏感的耳朵,竟让她起了一阵酥麻,脸上立即浮现可疑的红晕。
「你──这个双面人。」平日在眾人面前正气凛然,一丝不苟,背地里却对她这般调戏,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冷面将军根本是他的假人皮。
这点他还真没变,从以前就是神前一个样,神后又是另一个德性。
「都得怪你。」
「怪我?」自己性格有缺陷,还怪她?看来他的劣根性是越来越深了。
「当然怪你,是你让我变成两面不是人。难不成你希望我对你和大家一视同仁?」
「你做得到?」她莞尔一笑,挑眉反问。
从遇见她开始,他就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现在回想,将她从敌营中带回诊治,就已经是他破格的举动了。他曾想过──若当时浑身是伤的人不是她,他还会如此上心吗?或许基于道义,心存仁善的他终究会救起一名伤痕累累的女子,却不会爱上她;更不会在发现她巫女的身分时,还让她有机可趁,在他身上下了难解的血咒。
原来,他对她早就已经不一般。
「……」他叹息,轻轻吻上她的额,眸中盛满浓情爱意,和一丝败给她的无奈。「说吧,你种了什么特殊花苗,神秘兮兮的?」
她露出比盛开花儿还要嫵媚的笑容,拉着他一起蹲在花圃旁,双手合掌低声唱吟:「承天地灵气,沐日月精华……赐与你花开立见的力量──」
她纤纤玉手在空中迅速画了道不知名的符号,随后咬破了自己的指尖,鲜血乍然涌现,在朱尧蹙眉时,她将沾血的指腹贴上埋藏着花苗的泥地,一束金光破土而出,她凭空绕指一画,金光顿时化成点点碎金,洒了满地花圃,这些点点金光彷彿滋养了这片苗圃,甫种下的花苗便开始窜出嫩芽,急速长成一朵朵绽放的火红花朵,花瓣犹如柳叶般细长,珠蕊抬头挺胸着迎着阳光。
倾刻之间,本来空无一物的花圃缀满了成排的朱红花儿,妖艳而绝美。
「彼岸花?」朱尧掩不住心中的讶异,有些惊喜。
「嗯,我听说你特别喜爱彼岸花。」有没有──想起什么呢?
她刻意施咒让花朵快速长成,就是为了看看他的反应。纵使这种巫咒违背了天道,得用她的血去滋养,反噬也来得快。
「曾经,我在山上见着一片火红的彼岸花海,不知为何这花似乎有种魔力,吸引着我佇足。下了山以后,这花就莫名地深植在我心里。」说也奇怪,他平日舞刀弄剑,对花草也不特别有研究或喜好,却偏偏对彼岸花產生兴趣,是她神秘的红太过抢眼,留住了他的目光,还是另有原因?她的花瓣张扬狂狷,每一朵都直挺挺的,彷彿在宣示着什么。开花时,一片艷红却不见任何叶片,那惹人注目的红显得有些孤寂。
这是他第一次对花有了好奇心,甚至特地翻阅了「奇异花草軼闻」,里头提及到彼岸花又称曼珠沙华,本为天上之花,可彼岸花的花仙与叶仙犯了情诫,勃然大怒的王母娘娘撤了他们的仙籍,又将之贬成了冥界引路的黄泉之花。
从天上被贬到地下的处境,竟让他起了怜悯之心。惋惜与不甘,在他心中流淌着。自此之后他便命人在朱府里种植彼岸花,他总觉得──只要有他在,他便能守护好这彼岸花,让花仙和叶仙再次相逢,不受纷扰。
「你听过彼岸花的故事吗?就因为花仙和叶仙相爱,便犯了天上的大忌被贬为凡人,人世间最珍贵的爱情,却成了天界不可饶恕的罪孽。最残忍的是,坠入凡间的两人还生生世世不得相见……」
她眸光微微泛泪,点点头。她何止是听过这故事?她和他──就是当事人。这天上的故事传诵到人间,倒还一字不差。
「你,就好比这彼岸花,绽放着神祕的光彩,教人深陷而不自知──若我是仙,或许也会因你而破了情诫。」他有感而发道。
她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悬掛在眼角的泪珠,回答:「我相信,你肯定会为了我破情诫。」不然,你现在怎么会在人间?我们俩又怎么会在这偌大的人间兜兜转转,轮回了七趟才得到一次相逢的机会?
她临时想起一件事,忽然问道:「你现在──脑中还常常浮现那名站在彼岸花海中的女子吗?」
他侧首沉思,有些迟疑答道:「偶尔。」
怕她多心,以为自己心中有别的女人存在,他不敢多说。虽然他说过那名女子很像她……但女人的醋劲与忌妒心,他是见识过的──何紫嫣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纵使他不觉得叶纱纱会同何紫嫣那般走上歪路,避免不必要的争端,他还是有所保留。
叶纱纱反而有些失望,以为──这阵子他们亲近许多,更能唤起朱尧潜藏在心中的记忆。
见她垂头失落,他纳闷问道:「你很希望我脑海里有别的女人一直出现吗?」
她心急的点点头,又迅速摇摇头。话也不是这么说──只是他脑中的那个女人,就是她呀!不管是站在他面前的,或是浮现他脑中的,都是同一个她。
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怕越描越黑。罢了、罢了,他尚未开窍,多说无益。
殊不知,叶纱纱越是走进他的生命里,越是与他亲近,那时不时便跑到他脑海里作客的女子,越是频繁现身。有好几次,他都误以为是叶纱纱霸佔了他的思绪,身穿一身火红霓裳,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直盯着他瞧,彷彿想对他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总之,你──如果有想到什么或觉得哪里怪怪的,都要和我说。尤其是跟彼岸花有关的事情。」她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越来愈差,红润的双唇也失去血色,倏地有些头晕目眩,彷彿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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