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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晴雨莫测,忽然一阵风起吹灭了天光,顺着谢允第二次进来时没有掩严实的密道出口钻了进来,卷来一股湿漉漉的潮气,耳室中的火把剧烈地跳了一下,数条人影泛起紧绷的涟漪。
青龙主爆喝道:“还愣着干什么?都是死的吗?”
北刀固然是传奇,但是在敲锣人们心里,青龙主这个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暴君”还是更可怕,他一声令下,几个敲锣人毫不迟疑,向纪云沉一拥而上。
纪云沉将手中长刀轻轻一摆,脸色似乎有些疲惫,又不知对谁重复道:“快走吧。”
可是周围几个人谁也不舍得走,周翡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传说中的“断水缠丝”。
“双刀一剑枯荣手”对于她、乃至于整个中原武林来说,都像是淤泥中几棵枯黄的残荷根茎——确乎有,确乎繁盛过一夏,但事到如今,那时的风采却已经是人云亦云的旧景了。
化身厨子的北刀、只剩下一把鞘的山川剑,都叫人瞧着心生尴尬。
谁能想到,“断水缠丝”竟能有一日死而复生?
周翡本以为北刀险象环生的诡谲会像传说中的“紫电青霜”一样,可是纪云沉手中的刀却远非她想象的那样炫目,她甚至觉得纪云沉手中一板一眼的刀法比他以指代刀比划出的那几招还不起眼。
那好似是一种古老而朴素的杀术,北刀传人的举手投足间带着某种强烈的韵律感,旁人围追堵截也好、步步紧逼也好,都没有什么能破坏他固有的步调。
那黯淡的刀光叫周翡无端想起洗墨江里细细的“牵机”,宽宽的刀背与修长的刀身似乎都是表象,他刀术中或有魂灵,而那魂灵只有狭窄的一线,流动的时候像千重的蛛网,停下来也只有非常不显眼的一点血迹……和一条性命。
纪云沉并不像周翡那样喜欢四处乱窜,他的脚步几乎不离三尺之内,周遭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圆圈,他似乎懒洋洋的,不肯踏出那圈子半步,所有胆敢靠近的人都会被他一刀割喉。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刀。
周翡一直以为“杀气”便是要“腾腾”,直到此时,她才算见识到真正的杀机,那是极幽微、极平淡的,不显山不露水,却又无所不在,当那憔悴落魄的厨子略微佝偻地站在那里时,整个耳室都笼罩在他的刀锋下,居然叫人升起某种无法言说的战栗感。
曾经把周翡困得苦不堪言的阵法到了纪云沉面前,好像成了一群可笑的牵线人偶,翻山蹈海阵自称遇强则强,任你是何方高手,一旦陷入其中,都如落泥沼,可眼下,这张大网却被纪云沉勾得团团转,全然不见那天在客栈中抖威风的游刃有余,敲锣人们根本不像包围,倒像是排队送菜!
周翡看得目不转睛,谢允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周翡:“怎么?”
谢允轻声道:“小心了。”
他话音没落,场中便生了变化。
被一帮人护在中间的青龙主郑罗生乃是个见席子就卷的小人,眼见不过兔起鹘落之间,他自己带来的人便被纪云沉一把刀杀了个七七八八,郑罗生当即便决定祭出“好汉不吃眼前亏”大招。
他猛地上前一步,声势浩大的一掌拍向纪云沉头顶,做出打算拼命的架势。
而后两人转眼间过了十来招,就在周翡以为此人也有决一死战的勇气时,郑罗生突然毫无预兆地伸手抓起自己一个手下,强买强卖似的塞给了纪云沉,那动作和周翡往他手中塞剑鞘的动作一模一样!
周翡自有生以来,一直都在偷别人的师,不料风水轮流转,竟然也被别人学去一招——还是这么不长脸的一招,一时目瞪口呆,不知作何评价。
郑罗生趁机人影一闪,便扑到了耳室那一头的出口处,打算将自己一干敲锣人手下都当成累赘扔在这,强行突围!
几个人心里同时叫了一声“不好”。
因为活人死人山这帮搅屎棍子,一天到晚没正事,除了害人就是瞎搅合,要让此人出去,往后必然得阴魂不散,纠缠个没完没了。
周翡想也不想就要追上去。
谢允虽然知道让郑罗生跑了会很麻烦,却更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狗急了都跳墙,何况是青龙主?
他情急之下手也快得很,缺德带冒烟地一把抓住了周翡垂在身后的长辫子。
周翡扯过段九娘的头发,不料如今风水轮流转,她也体会了一把自己被人揪辫子的滋味,头皮剧痛,当场就要跳脚。
谢允无辜地缩回作怪的狗爪,往身后一背,理直气壮地回瞪回去。
周翡:“……”
看在这王八蛋方才挡刀的情分上。
这一耽搁,青龙主眼看要跑,又一阵山风呼啸着钻进密道,流转进九曲回廊的密道中,被无数逼仄的窄道变了调子,发出山鬼夜哭似的呜咽声。就在这时,殷沛突然脚下一动,挡在了门口。
他在旁边装死还倒罢了,这一现身,立刻提醒了青龙主——郑罗生这番大动干戈的搜山追人,还几番犯险,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小白脸?本以为中间杀出个断水缠丝,他要功败垂成,谁知这小子居然自己自不量力地自己撞上来了!
这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郑罗生哪会跟他客气?一把便抓住了殷沛的领口,好似猛鹰扑兔似的将他拎在手中。
纪云沉已经解决了方才那倒霉的敲锣人,眼见殷沛落在青龙主手上,顿时愤怒地咆哮了一声,提刀转身斩向青龙主的后背,青龙主骤然加速,并不十分在意——因为纪云沉尚在两步之外,他身上的暮云纱足以应付。
殷沛却古怪地笑了起来,他趁郑罗生注意力全在身后,蓦地出手如电,在郑罗生肩头某处连拍了好几下。
殷沛武功造诣实在有限,本来也不该有这样地身手,可是这动作他竟然像是千锤百炼过一样,快得惊人、熟练得惊人。
郑罗生逃命途中竟然没能躲开,他随即悚然一惊——殷沛方才轻轻巧巧地这么一按,虽然不痛不痒,却将他身上本就不太合身的暮云纱解开了!
那紧紧裹在他身上的软甲骤然松懈崩开,郑罗生后脊顿失屏障,断水缠丝好像已经扎入了他后背里,他发了狠,一掌将殷沛摔了出去,那小白脸当即喷出一口血来,活像一碗打碎的红汤,摔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了。
毕竟是亲手养大的,虽然是条白眼狼,但纪云沉心里还是狠狠地颤动了一下:“阿沛!”
郑罗生一把将身上的暮云纱扯了下来,抬手摔在纪云沉脸上。
纪云沉正在忧心殷沛,见山川剑旧物飞来,本能地伸手接住,谁知刚一碰到,他掌心便是一片刺痛——那暮云纱尾巴上竟有一串蝎尾似的小钩子,将他扎了个正着,立刻见了血。流出来的血见风变黑,黑气毒蛇似的,很快顺着他粗糙的手掌攀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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