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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曲,布政使司。
后宅中,左布政使费震靠在椅子里小憩,手中折扇不急不缓地送着风,掀动着鬓角的几根没收拢起来的头发,眼睛微微眯出一条缝,看了看焦急的参议段嗣宗,只是平和地笑了下。
段嗣宗一跺脚,声音高了几度:“费布政使,镇国公在那招兵买马,形同谋逆啊,那高御史去了从都司跑来通报,现如今又去了大同,我们需要拿出个对策才是。这都火烧眉毛了,怎还顾得上休憩?”
费震坐直了身子,叹气道:“清闲的日子可不多,好不容易休沐,你还跑来打扰,实在不该。”
段嗣宗错愕了下,急切地说:“你醒醒啊,镇国公在谋逆!”
费震白了一眼段嗣宗:“等他谋逆了再说嘛,急什么。”
段嗣宗嘴巴张合几次,有些不知所措。
费震将扇子放在桌上,伸出手接过段嗣宗递来的文书看了看,呵呵笑道:“这个高星广高御史,倒是个言辞犀利的,这文书若是弹劾其他人,一旦送金陵,必是一番腥风血雨。只是可惜啊,他说的是镇国公。”
段嗣宗严肃地看着费震,拱手道:“镇国公也不能乱了国法,乱了山西!”
费震将文书合起丢到桌上:“天下大乱时,山西尚且太平,就因为镇国公回了洪洞,这山西就乱了?段参议,若是镇国公振臂一呼,千军万马集聚,那不恰恰说明咱们布政使司开国十余年的吏治,没做好吗?”
“元末之时,百姓穷困,民不聊生,这才有了处处烽火,英雄逐鹿。可这山西,何处有流民,何处民不聊生?他镇国公凭什么招兵买马,那百姓又凭什么跟他造反谋逆?”
“想清楚这一点,你也就明白。这不过是虚惊一场,再说了,镇国公就是有不二之心,那也不可能选在山西这种地方,他应该在金陵,再不济,在山东也比在山西强,山东靠海,打不过他还能跑路……”
段嗣宗看着一身轻松,丝毫不紧张的费震,问道:“难不成高御史所言镇国公招兵买马是假?”
费震摇了摇头:“招兵应该是真,买马就不太可能了,山西但凡有能打仗的马,基本上都被拉去边镇与卫所了,他哪里买得到?”
段嗣宗抓住机会:“招兵不是造反吗?”
费震反问:“他奉旨招兵,造哪门子的反?”
“奉旨,旨从何来?”
段嗣宗茫然不已。
费震站起身,朝着外面走去:“有些事还不到公开的时候,你只要知道,镇国公不会造反,我们布政使司需要听他的,都指挥使司该配合的也会配合他,此事不必议了。给地方发去的文书,有回执了吗?”
段嗣宗跟在费震身后,明白这背后还有自己所不知的事,仔细想想,费震说的也有道理,顾正臣没理由造反,山西百姓更没理由跟着他造反。
这样看,造反并不存在,可能只是顾正臣的一些动作容易让人误解。
但这也不能怪自己心思多,怪高御史敏感,换个人敢这样做,都司的大军估计都陈在家门口了。
段嗣宗搁下心思,回道:“发给地方府州县的文书大部都收到了回执,只不过一些偏远地带还需要些时日。”
费震走到阳光下,轻声道:“十月一日,山西各地官员集聚阳曲。到那时候,镇国公也会来,段参议,这次集议十分重要,不能出半点意外,如何接待、安置这些官员,便看你的了。”
段嗣宗拱手:“下官领命。”
花间居内,欧阳伦听着小曲,拿起酒壶饮醉,正入神时,仆人王硬走了过来,低声对欧阳伦道:“老爷,刚刚打探来消息,说是镇国公在洪洞招兵买马,也不知是真是假。”
欧阳伦目光盯着弹琵琶的女子,问道:“都司、布政使司可有动静?”
王硬见酒杯空了,赶忙倒满:“布政使司没什么动静,都司在太原,也没听说有动静。老爷,这是一个机会啊,只要弹劾镇国公谋逆,那他必死无疑。”
欧阳伦呵呵笑了笑:“是吗?”
王硬重重点头:“有土豆的功劳在那摆着,若镇国公不谋逆,谁也不好动他,可现如今谋逆了,再大的功劳也保不住他的命,老爷应该立即上书。”
欧阳伦顺手抓起酒壶,猛地砸在了王硬的脑袋上,看着摔倒在地上的王硬,起身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愤怒地喊道:“你是嫌我不够惨,还上书弹劾,我让你弹!”
就因为得罪了顾正臣的老婆,上一个仆人周保,皮都没保住。
自己为啥来到这山西,不就是为了避开顾正臣,免得被他弄死了。
皇帝体谅,才给了自己巡视山西的名义,谁能想他娘的顾正臣老家竟然在山西……
这下子算是倒霉到家了,这来山西才半年,总不能跑回金陵吧?
至于弹劾顾正臣,这事欧阳伦都不敢想,自从被朱标带着溜达了几千里路之后,欧阳伦是认清了,皇帝信任顾正臣,太子信任顾正臣,就这,怎么弹劾得动?
到头来,倒霉的还是自己!
真正在顾正臣那里挂了名,自己这辈子就是回到了金陵,估计也只能闭门不出,出去一趟都可能很受伤……
别说顾正臣招兵买马造反布政使司、都司没动静,就是他们有动静,欧阳伦也不会说一句话,大不了跑出山西去,在事情还没定论之前,绝不会留下证据让顾正臣惦记。
从之前的嚣张跋扈,到如今的小心翼翼,欧阳伦经历了不少事。
现在只想安稳地过日子。
听说布政使司在召集各地官员来都司集议了,想来顾正臣也会在九月底来阳曲,不行,阳曲不能待了,去北面,到大同看看徐达。不能随便出山西,出阳曲总没人管得住自己吧……
王硬委屈,是你平日里说起顾正臣就咬牙切齿,现在有个机会报仇了,我投你所好,怎么就要挨打了。
这驸马都尉也忒难伺候了……
风裹着沙尘,踏着沉重的步伐在茫茫天地之间行进,一头撞在了城关之上,弥散了半个天际。
徐达站在城墙之上,用袖子遮住口鼻,目光穿不透沙尘,直至一个时辰后,风沙渐小,视野终于好转了些,徐达这才安心下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烤土豆,剥了皮便往嘴里送,咀嚼着频频点头:“被人记得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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