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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妇人伸着颤颤巍巍的手,从已是单薄的棉衣里掏出一小撮发黄的棉花,低头看向怀中只有五岁的儿子,将棉花塞到了孩子的嘴里。
手指上一条条龟裂的伤痕,如同黑色的沟壑,在底部漆了红。
冰天雪地,连树皮都没有得吃,草也都枯萎了。
树上没了果子,叶子死在树下。
妇人支撑起身子,寒风吹来,衣襟鼓荡,彻骨的寒钻入体内,不禁打了个哆嗦,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地上。
风在呜咽。
孩子跪在地上哭喊着,摇晃着,可也清楚,母亲很可能和父亲一样,倒下了,就再也不会醒来。
“都别说话!”
郭灌扯着嘶哑的嗓子,听到了微弱的哭声,循着哭声走至一处麦垛前,又转至麦垛后,看到了一个襁褓里的婴孩正在啼哭,而麦垛里面,则是一个干瘪冻僵的妇人。
“快来人!”
郭灌喊着,衙役连忙跑过来,从郭灌手中接过婴孩。
县丞黄顺匆匆走了过来,满是风霜的脸上刻满疲惫,对郭灌道:“县尊,驿站来了一位官员,听说是金陵派往北平的大官,你要不要拜会下去?”
“拜会他?他带了多少粮食?”
郭灌冷着脸问。
黄顺摇了摇头:“没有带粮食。”
郭灌甩袖:“没有粮食本官凭什么拜会他?如此大的饥荒,若非本官赴任至此,你们还想瞒朝廷几时?黄顺,你看看那些死去的百姓,看看这些冻饿而死的百姓,都是你们一手害死的!”
黄顺脸色有些难看,连忙说:“这与我等可没关系,是真定府不让上奏,明年官吏考核,若是被上头知晓此处饥荒死了不少人,那就是治理不当,多少官员都不能升迁……”
郭灌愤怒:“官途重要,还是百姓死活重要?”
黄顺嘴角动了动:“县尊,现在死的是百姓,可若是再不升迁,到时候死的就是咱们。朝廷这点微薄俸禄,谁能养家糊口?所有官都盼着升迁,不也是为了自家每个月可以多领几石米,日子能过下去吗?”
“住嘴!”
郭灌大吼一声,杀气凛然地盯着黄顺:“现在去将饶阳县所有大户都召集过来,告诉他们出粮,若是还拿不出粮食,本官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黄顺清楚郭灌说的是什么意思。
郭灌眼含热泪。
饥荒并不是没有先兆,秋收还没收,蝗虫跑了过来,先帮着百姓收走了,遮天蔽日的蝗虫过去之后,只剩下了麦秆。
百姓跪在地里,一粒粒找,找了十几日才找出七八斤粮食,根本就不够吃的。秋收没有收成,只要真定府上奏朝廷请求蠲免秋税,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一步。
可真定府不准知县上奏朝廷灾情,甚至还打出了供应军需,提前征收秋税,将百姓仅有的一点口粮也给抢了去。
缴税不管你收成如何,该交多少是多少,哪怕你一粒粮食没有打出来,那也是你的事,没粮食,那就“折色”,这里的“折色”是家里一切值钱的东西。
踹门抢东西,搬东西,不止一次出现在这一片大地之上,百姓只能哭喊着求饶,却不得不将粮种都交了出去。
大冬日里,百姓又没其他去处,想吃口饭只能用东西换,先是铁器,后是被子、衣物,再后面是卖孩子,再后面只能是吃枯草,吃枯树皮,吃灰,吃泥,吃棉花。
郭灌来到饶阳,才发现饥荒已是如此严重,不顾僚吏阻拦,上书朝廷,并开始了救灾。只是饶阳在真定府,距离北平近,距离金陵远,文书送达与朝廷救灾都需要时间。
灾情如火,郭灌急需粮食,可大户们又捂着粮食,以高价出售,十斤粮食竟比往日一石粮食还贵!
郭灌痛恨这群大户,若不是县衙在维持秩序,这群人早就被百姓给吃了!
人都要饿死了,又怎么会顾忌律令法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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