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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苏清已立在师父皇浦云的房外。木门虚掩,檀香混着墨气飘出,他轻叩三声,听得里面一声"进",才推门而入。
皇浦云正临窗磨墨,砚台里的松烟墨被研得极细。"清儿,"他头也未抬,"你回一趟洛神谷,把藏在藏经阁第三层的《洛神密藏考》取回来。"
苏清垂手应是,却见师父放下墨锭,转过身来。老人目光深邃,往日温和的神色添了几分凝重:"此书需查阅谷中旧档佐证,你顺便从外门那边打听一下云鹤长老在他们心目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苏清心头微动。云鹤长老乃宗门宿老,向来深居简出,怎会突然让师父特意叮嘱?
"半月前,"皇浦云声音压得更低,"有外门弟子在练剑时使出了内门秘法剑招的起手式。那是云鹤长老的独门秘法,从不传外门。"他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你此次去洛神谷,明面上是取书,实则要查清两件事:云鹤长老究竟教了哪些外门弟子秘法?又是为了什么?"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苏清脸上,他眸色一凛,拱手道:"弟子明白。定不负师父亲托。"
皇浦云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刻着洛神像的玉佩:"若遇阻碍,凭此玉佩可调动谷中暗卫。记住,此事需暗中行事,万不可惊动其他的人。"
苏清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他退到门口时,听得师父又道:"那本《洛神密藏考》,你也仔细看看。"话音未落,书房的竹帘已缓缓垂下,将晨雾与晨光一并隔在了外面。
苏清握紧玉佩,转身走向山门。衣袂扫过露湿的青石阶,他知道,这趟洛神谷之行,取书是假,探秘才是真。云鹤长老此举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他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洛神谷方向,眉头微微蹙起。晨雾在他身后缓缓合拢,仿佛要将这桩隐秘心事,也一并锁进谷中深处。
一个月前的洛神谷,晨雾还未散尽,外门演武场的青石板上,凝结着细碎的霜花。往日此时该是剑影翻飞、呼喝震天的时辰,今日却静得只余风穿竹林的簌簌声。十几个外门弟子围在东侧那棵老槐树下,脸色都带着未散的怒意,指节捏得发白。
“我亲眼见着执法堂的人来的,”最前面的瘦高弟子声音发紧,“就站在长老院门口,说长老私传秘法,要带回去问话。”
“秘法?”旁边矮壮的汉子猛地一拍石桌,石屑簌簌落下,“那是‘洛神经’!去年冬天我们几个修炼走火入魔,是长老连夜守在冰潭边,手把手教我们化去体内燥火!那叫禁术?”
“就是!”穿蓝布短打的少女眼眶泛红,从怀里掏出半块风干的茱萸糕,“上月我娘病了,长老还把自己舍不得吃的药糕给我,说外门弟子离家远,他得照看着。这样的人,怎么会私传禁术?”
晨雾渐渐散了,露出远处执法堂方向的灰瓦高墙。有弟子望着那边,忽然低声道:“我听说……是内门的几位长老嫌我们外门进步太快,抢了他们弟子的资源……”
话音未落,就被人狠狠瞪了一眼:“别胡说!”但那瞪人的弟子,自己却悄悄别过头,望着云鹤长老常去的那片药圃——那里的幼苗刚抽出新绿,是长老前几日亲手栽下的。
风又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像极了长老平日里温和的笑声。只是今日听来,却带着说不出的涩意。演武场上,没人再说话,只有十几个身影静静站着,青石板上的霜花,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出细碎而冰冷的光。
苏清隐在洛神谷的竹林里,指尖捻着片沾露的竹叶。溪水潺潺绕过青石,将药圃里老药农的絮语断断续续送过来。
"要说云鹤长老私传传秘法给外门弟子?"竹笠下的白发微微晃动,药锄"当啷"磕在石上,"去年冬里我孙儿染了风寒,是长老深夜冒雪送来的驱寒汤。那药渣我留着瞧过,都是顶好的药,比谷外药铺金贵多了。"
苏清无声退入更密的竹影。昨夜他在长老院外蹲守半宿,只看到窗纸上映着伏案书写的身影,直到三更才吹灯。窗台上摆着个粗陶花盆,里头几株野菊开得正盛,倒像是哪个顽童随手送的。
转过山坳时,两个洗衣的女弟子正低声说话。木槌捶打青布的闷响里,夹杂着细碎的议论:"听说长老把上月的月例都散给了后山的孤老......可执法堂说他私传禁术典籍......嘘!快看那边——"
苏清已隐在紫藤花架后。淡紫色花瓣簌簌落在肩头,他望着不远处的桃树下,那边是禁锢云鹤长老的小院,他正弯腰帮个小弟子捡拾散落的竹简。老者灰布道袍洗得发白,发髻用根普通木簪绾着,笑起来眼角皱纹堆如沟壑,倒比谷口那尊石雕更像个寻常老人。
暮色四合时,苏清坐在溪边一块被流水磨圆的卵石上。手里摊着张纸条,上面是他这三日来的记录:药圃老农证词、杂役房夜谈、藏书阁借阅记录、长老院陈设草图......每一条都指向一个温和仁厚的长者,而非传说中私德败坏的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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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掠过水面,带来对岸药圃的草木清香。苏清将纸条凑近烛火,橙红火苗舔舐着纸面,将"诬陷"二字映得格外清晰。灰烬飘落在溪水里,打着旋儿沉入深处,像极了这洛神谷里,那些被掩盖的真相。
苏清指尖捏着那枚记载着关键证词的玉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望着窗外沉沉夜色,胸中翻涌的情绪却奇异地平复下来。按捺住即刻动身前往青莽山脉的冲动,他知道此刻呈上证据,固然能让云鹤长老沉冤得雪,却也会将执法堂置于难堪境地。
执法堂凌主事林霜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浮现。那位素来以铁面无私着称的女术法师,鬓边银丝皆是多年恪守门规的见证。苏清犹记三年前,林霜主事为护一位受冤外门弟子,不惜顶撞三位长老,最终以闭关三月自罚的代价换来公正。这样的人,怎会平白诬陷一位长老?
玉簪在发髻上轻轻叩出清响,苏清缓缓将玉简收入锦袋。他决定先去执法堂大殿一趟,不是为了呈证,而是想亲眼看看林霜主事手中那份"铁证"。月光透过窗棂,在他素白的袖口绣出的寒梅上流淌,宛如凝结的霜雪。若林霜主事当真被奸人蒙蔽,她便要找出那幕后黑手;若其中另有隐情,她也需弄清云鹤长老究竟因何获罪。
苏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玉简。洛神谷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师父毕生心血所系,更是他所有的依靠和归宿。若是这里出了问题,那他……他不敢再想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最近他暗中观察,谷中确实有些不对劲,几位长老行事诡秘,弟子们也人心惶惶。原本以为只是自己多心,可如今看来,恐怕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师父在自己从青莽山脉出发前,曾嘱咐她要好好调查洛神谷,不要意气用事。可他现在却连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搞不清楚。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映出苏清单薄的身影。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天真了。他必须尽快查明真相,找出那些有异心的人,否则不仅是洛神谷,就连师父的安危都可能受到威胁。只是,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他真的能做到吗?苏清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又被坚定所取代。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退缩。为了师父,为了洛神谷,必须迎难而上。
烛火在青釉灯盏里明明灭灭,苏清指尖捏着那几张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窗外竹影婆娑,她却只觉后背窜起阵阵寒意。三个月暗查,从云鹤长老私自教外门弟子秘法一事,到执法堂卷宗里被篡改的证词,再到这几封辗转从长老书房截获的密信,所有碎片终于拼凑成一个狰狞的真相——张、李、赵三位长老竟早已暗中勾结,欲借"清理门户"之名铲除忠于宗主的势力,待时机成熟便将洛神谷从洛神谷派中剥离,自立门派!
密信里"皇浦云优柔寡断,非成大事者"的字眼刺得她眼眶发烫。那些被诬陷通敌叛宗的同门,此刻怕是已在天牢受尽酷刑。他猛地攥紧信纸,指腹被粗糙的麻纸硌出红痕。忽闻远处更漏敲过三响,苏清霍然起身,玄色夜行衣在烛火下划出冷冽弧线。他将密信收入怀中暗袋,吹灭烛火的瞬间,眸中已燃起决绝的光——必须赶在这些背叛者成事之前,将真相呈到师父案前。身形如燕掠过瓦檐,他掠过沉睡的药圃,掠过静默的碑林,衣袂带起的风声里。
拿到这些实证之后,苏清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掠过洛神谷的外围林带。他将体内灵力运转至极致,青色衣袂被高速带起的罡风猎猎吹动,周身隐隐有淡青色灵光流转,脚下的枯枝败叶甚至来不及被踩碎便已化作飞灰。他要以最快速度回到青莽山脉。
洛神谷的背叛者的证据仍历历在目,那些昔日熟悉的面孔此刻想来只觉刺骨。他刻意敛去了大部分气息,只余一丝微弱的灵韵与山林融为一体,即便是高深莫测的术法师从旁掠过,也只会当他是林间一只急于迁徙的精怪。
风在耳畔呼啸,带着山林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苏清双目微眯,视线穿透前方层层叠叠的树冠,望向山脉深处那片终年被瘴气笼罩的区域。那里是整个洛神谷灵气最浓郁也最危险的地方,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偷偷的出洛神谷。
皇浦云立于青莽山脉深处的断崖边,手中摩挲着一枚青铜令牌。山风卷起他玄色衣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眉宇间的沉郁。三个月前,他派苏清回洛神谷核实云鹤长老一事,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事情,以那小子的手脚麻利,本该月内折返。
他望着云雾缭绕的东南方,那里是洛神谷的方向。记忆里苏清临行前还笑盈盈地打包了他最爱吃的松子糕,说回来时要带新酿的洛神谷特有的野花酒。如今松子糕的余味早已散尽,野花酒怕是也错过了时节。
「莫非遇上什么事情?」他自语着摇头。苏清虽不擅争斗,脱身之术却学了七八分,寻常的人拦不住她。又或是洛神谷那边起了变故?可他月初才收到谷中传信,一切如常。
崖下传来几声雕唳,他抬手招来驯养的苍鹰,鹰爪上系着新的字条。展开一看,仍是下属回报:「浔州未寻得苏清踪迹。」
暮色四合时,静室檀香袅袅。皇浦云立于窗前,手指轻叩着紫檀木案,案上摊开的洛神山舆图已被烛火映得发烫。他目光落在图中朱砂标记的传讯据点上,眉峰紧蹙——三月前派去的弟子苏清至今未归,再遣一人是否会打草惊蛇?
"砰!"竹门被猛地撞开,苏清风玄色道袍沾满尘土,发髻散乱,靴底还带着泥点。他单膝跪地,将怀中密信高高举起,声音嘶哑如裂帛:"师尊,洛神谷危险!"
皇浦云接过密信时指尖微顿,那粗糙的麻纸边缘还带着苏清风掌心的汗湿。拆信的手陡然收紧,第一封密信上"前三处据点已失"的蝇头小楷刺得他瞳孔骤缩。他飞速翻阅,越往后看,指节越发苍白,到最后一封时,信纸竟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噗——"烛花突然爆响,皇浦云猛地攥紧信纸,指缝间渗出的冷汗浸湿了墨迹。密信上"皇浦云处事软弱,洛神谷是时候自立门派了尸身皆呈琉璃色"的字样,在跳跃的烛火下宛如淬毒的针,扎得他心口剧痛。他霍然转身,案上青瓷笔洗应声坠地,碎裂声中,他喉结滚动数次,终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竖子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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