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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只有壁炉里的火在哔剥燃烧着。
老人的呼吸声就像那火焰里的空气,焦灼极了,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干枯。
他好似用尽了全部的涵养和控制力,才让自己完成了好几次深呼吸,然后干脆转头看向温璨道:“阿璨你怎么说?”
温璨这才回过神似的:“什么怎么看?”
“他能怎么看?”不等老人说话,温荣先一步温和道,“阿璨早就想彻底退了,他的心愿本来就是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不是被公司绑架被事业绑架,你都已经把管理权交给我了,还给阿璨挂着法人这么大压力的位置干什么呢?”
“你以为法人是什么很好干的活儿吗?!”
老人忍无可忍地脱口而出,手杖在地面狠狠一敲又抬起指向温荣,“公司一旦出了点什么事找的都是法人!坐牢都是法人先坐你知不知道!!!”
“……”
“……”
书房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温璨还没有反应,温荣的脸先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所以您是什么意思?留着阿璨继续做法人,就是为了让他为集团担责任?”
“我……”老人脸皮一抽,眼神迅速扫过温璨,“我本意不是……”
砰——
桌上的烟灰缸突然被温荣狠狠砸了出去。
并不是朝着老人的方向,可烟灰缸在墙上砸出的巨响还是让老人感觉自己仿佛被迎面打了一巴掌,原本想解释的心情突然变成被冒犯的愤怒和不可置信。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温柔:“你敢!”
“我原本以为您是因为觉得阿璨性情好人品好让人放心,才坚持要他当法人的,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
温荣慢慢从那把宽大的椅子里站起来。
正值壮年的中年人,比起老人再如何气势威严却依旧因为衰老而变得干枯的身体,他明显要高大得多。
他脸色出奇的阴沉,绕过椅子缓缓走向老人:“可我真是没想到,您居然是出于这么可怕的理由,才迟迟不让阿璨卸任法人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胜天的脸同样阴沉。
“太让人失望了,太让人齿冷了。”
温荣却仿佛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也毫无要听他说话的意思,只一双眼睛有些发红地死死盯着他:“为什么?你以前明明对阿璨那么好,你以前对阿璨要远远胜过我这个唯一的儿子——因为阿璨足够优秀、足够孝顺,满足您对温家子弟的所有期待,所以我想你对他倾注了远胜过我的爱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现在呢?”
“现在我也同样爱他!”
“你撒谎,脱口而出的才是真相。”温荣说,“你听听你刚才说的什么?公司出事先找法人?坐牢都是法人先坐?所以你要阻止法人的变更?就因为他双腿残废了并且不愿再管事,他对你对集团就没有任何用处了对吗?不……不不不我说错了,他还有用处!你多厉害啊!您多英明啊!我儿子哪怕残废了你也能给他找出用处来!脑子不能用了还有身体能为你为集团做贡献?残废了还能当个出事先坐牢的责任人是吗?这可真是物尽其用啊!在您的手里是不是就算是厨余垃圾也能被您榨干水分去卖给非洲来换点东西啊?您可真是太伟大太智慧了!全天下的集团董事长都没有您会算账!全天下做父亲做爷爷都都没有您会培养人!您可真是最聪明的商人和最伟大的教育家!厉害!实在厉害!”
说到激动处温荣还举起手来狠狠拍了两下掌。
那充满愤怒的脆响又像是在温胜天脸上狠狠抽了两巴掌,他被气得头脑发晕,眼前一阵阵金星乱冒。
于是这次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抬手一巴掌给温荣打了回去,就像一次用尽全力的恶狠狠的还手。
他还以为自己这一巴掌足以给对方造成杀伤力,可,最近本就因为过度操心和熬夜变得虚弱的身体,又是在极端愤怒的颤抖中的老人,即便是用尽全力的一巴掌,又能有多大的力气呢?
温荣脸都没偏一下。
他就像挠痒痒一样摸了摸自己的脸。
愤怒从脸上褪去,他的神情变得极其冷漠,一双眼睛像看仇人又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看着老人,用充满轻蔑,却又暗含怜悯,同时还藏着许多复杂情绪的语气,缓缓道:“我太失望了,父亲。”
他说:“如果我年少时苦苦求而不得的,为之努力和发狂的……来自你的器重、期待、还有温情——就仅仅是这样脆弱不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东西——那我不得不承认,我这辈子活得实在是太失败了。”
温胜天抖得就像发病似的。
但他狰狞的手却还死死抓着手杖,强行让自己钉在那里,用力让颤抖的苍老躯体不要偏偏倒倒,不要表现得好像受了重击一样摇晃。
——这个样子其实是很可怜的。
因为他已经够老了。
再如何加倍保养,也总会在纵横的皱纹、耷拉的眼皮、以及满头的白发和缩水的身躯中泄露出腐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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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温荣没有任何动容之色。
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双眼睛好像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一直被自己仰视的男人,又好像在穿过他俯视自己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曾经,语气都变得飘飘渺渺,仿佛下一秒就要成仙了似的:“但是没关系。”
他这样飘飘渺渺的说:“我的失败也宣告着你的失败。”
“一想到如您这样的人——坚信自己活着就是要创造伟大事业,把家族当做信念,把集团当做孩子,决不允许也绝对想象不到自己失败的人——居然也会遭遇如此彻头彻尾的失败,我立马就平衡了。”
“以您未戒。”温荣突然弯了下嘴唇,露出一个短暂如幻觉的笑,“我这辈子,不求成功,只求痛快。”
灯光照射在温荣的脸上,竟将这个轻飘飘又莫名郑重的笑容衬得仿佛充满了神性。
而这光芒又折射进入不远处始终保持沉默的另一双眼睛里。
——那对样貌相似,仿佛一个中年体一个老年体的自己在针尖对麦芒的彼此对峙的画面,完全被收入那双黑色的眼睛里。
他眼底似有风起云涌,却全藏在深静的水下。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一眨眼睫。
仿佛黑色蝴蝶一次无声地振翅,又好像相机不断按下的快门键——不远处那画面、那笑容、那声音,在这只相机里被不断刷新,不断放大,不断定格再保留,只是不知道要用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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