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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不到十里的官道,缓行车马如长龙,堵塞了两边道路,火把光芒蜿蜒数里。
徐幼棠在大车外回禀,“郎君,管城太守出迎。口口声声地说谢罪,要把我们车队迎入管城,说是安排了精舍和城里的大医。我们去不去?”
车里沉寂无声,仿佛他对着空车说话。
但车里又怎会无人呢。车帘掀开一半,分明可以看到郎君倚着隐囊坐在黑暗里,黑沉沉的眸子望着天幕闪烁星辰。
徐幼棠连问了两声,无人应答。
他谨慎地又问,“郎君遇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豫州。荀氏壁这两日就会急遣精锐部曲前来护卫。郎君如果无意入管城……车队原地驻扎在官道边?还是下了官道,去近处寻一处荒野,就地扎营,等候荀氏部曲接应?”
压抑的沉默里,他迟疑再问,“还是……不等荀氏壁的部曲,车队照常出行,去京城?”
黑暗的车里终于传来了应答。
“不入管城。也不入京城。”
重伤未愈的人,嗓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冽舒缓,听来沉而喑哑,“车队入司州,在豫州和司州交界地带停下。”
“燕斩辰领五百部曲护卫,徐幼棠带一千五百部曲出去,于司州交界处寻找十二娘踪迹。等荀氏壁部曲来了,叫他们加入搜寻。”
“不管哪处来人,驱赶回去,一律不见。”
———————————
新编成的一圈篱笆围住了小院,干裂的土壤翻犁过了,沿着篱笆洒下一点紫藤种子,明年雨水好的话,春日里就能发苗。
马上就要入冬,身上的秋衣都要换厚冬袄,姜芝前两天咬牙裁下一尺绢帛,昂贵的绢帛送进管城,换了冬天做夹袄夹裤用的厚布料和许多绵絮回来。皮子是现成的,阮朝汐这几天忙着给各人裁冬衣。
隔壁阿巧就在这时过来了。小短腿跨过篱笆,哒哒哒地跑过来,往她面前一蹲,双手奉上一束浅紫色的小野花,“阿兄,这些花送你。”
快要入冬的天气,满地结霜,野花罕见,这一小把花不知费了多久搜寻功夫。
阮朝汐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侧了下头,让阿巧挑拣了最好看的一朵,簪在她束发的发簪旁边。
阿巧四五岁年纪,从东郡那边逃荒过来。年轻阿娘带着年幼孩子,去管城的路上走不动了,倒在半道上,被路过的李奕臣和陆适之一人扛一个,扛回隔壁院子,喂了两块腌制的肉干,娘儿俩都活下来了。就是几天前的事。
“一朵就好,多了不可以。”阮朝汐阻止了阿巧把野花簪她满头的想法,“只有小娘子才会簪得满头是花。阿兄是男的。”
阿巧歪着头打量她手里的针线篮子,“阿兄比我见过所有的小娘子长得都好看。我家阿娘也这么说。阿兄还会缝衣服,做鞋子。阿娘说好少见的。”
“阿兄不止会缝衣服,做鞋子,阿兄还会去山里挖陷坑,剥皮子。猎户进山什么都要会的。”
阮朝汐轻拍了面前的小脑袋一下,“昨天我家大兄从山里拖了一只黄羊来,我剥皮子的时候你不是就蹲旁边看着?看到一半吓跑了的是哪个?”
阿巧小小年纪也有自尊心,两只小手托着腮,哼哼唧唧地扯开话题,“剥下来的皮子呢。阿兄做什么了。”
“准备给家里几个兄弟做靴。进山费鞋子,好靴子多备一双。皮子还剩下点,做大人的靴子不成,给小孩儿做一双靴面足够了。你回去问问你阿娘要不要,要的话我把皮子送过去。”
阿巧的眼睛亮了,蹭蹭蹭地跑回家找阿娘问。
阮朝汐继续忙碌地缝制冬衣。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去管城交易的三兄弟回来了。
他们手里值钱的东西只有几匹绢帛,绢帛贵重,能不动用便不动用,在豫北小院安顿下来后,除了进山打猎,水里捕鱼,隔三差五地带猎物去管城交易一次。
昨天猎了一整头黄羊,皮子留下,留了一部分做肉脯,大半只黄羊运去管城。管城是豫北大城,城里有不少贵人门第在市集上搜罗野味吃食,新鲜野味可以卖个好价。
李奕臣跟姜芝两个去市集交易。陆适之天生一副好皮相,换一身体面衣袍,风度翩翩地去城里转悠一圈,捏造个出游的士人身份,可以轻易打听到许多消息。
这次打听到了大消息。陆适之把鼓鼓囊囊的包袱放下,进城交易的货品一样样往外拿。
“还好我们今天去了管城,过两天可能市集要关。管城前些日子有件奇事传得沸沸扬扬,你们还记得么?出行的朝廷大员途径管城附近时,竟然被流寇半夜袭击了车队,身负重伤的那件事。”
事闹得大,几人都听说过。姜芝回忆着,“起先关闭城门追查流寇,后来查着查着就没动静了?怎么,这事还有后续?”
陆适之笑道,“今日我在城里四处走动,这事传得越来越离奇了,说那位朝廷大员居然不肯回京城,去了司州山里隐居。朝廷使者来管城质问,管城太守至今没抓获流寇,又要搜捕全城了。传得像模像样的,一问来源都不知,全是人云亦云。”
“最近别去管城了。路开始结冰,一步一滑的,差点摔了骡子,进城出城还得按人头交税。”李奕臣身上也背了个大包袱,砰的扔在阮朝汐面前。
“还好今天带姜芝去了,他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今天的黄羊卖了好价钱,我们从城里弄来了不少好物件。阿般看看,有什么是家里可以用的,即刻用起来。”
阮朝汐翻着面前的几个大包袱,果然什么物件都有,吃的,用的,锅碗瓢盆,新鲜鸡子,修补房屋的趁手工具,她随手翻了翻,包袱里头居然掉出一朵绢花。
阮朝汐:“……”
她拎起绢花晃了晃,怀疑地问,“路上捡的对不对。该不会是买的吧?”
李奕臣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市集里一眼看到,要价又不贵,我拿一小块皮子换回来的。你簪起来,省得隔壁小丫头整天给你头上插野花。”
阮朝汐哭笑不得,把头上簪的束发簪子给他看,“大兄,我是熊家二郎。哪有儿郎头上簪绢花的。四弟看着大兄一点,下次别大手大脚的乱买东西,多换点菜种子回来也好。”
姜芝撇嘴,“我可看不住他。我在市集上买东西,费了半天力气,把三块肉的开价讲到两块半,一回头,大兄已经豪气扔出去十来块,扛着一大包物件回来了。”
李奕臣已经往屋里去了,“不就是两块肉的事,也能让你原地磨叽老半天不走,看着忒烦!阿般把绢花留下,戴不戴随便你,下次我再进山打两只野味,多换点菜种子。”
阮朝汐把管城里扛回来的物件清理妥当,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了一句,“说起来,被流寇袭击的朝廷大员到底是哪位?三郎,你在城里可有打听到消息?”
陆适之叹气,“岂止是打听到了,越传越离奇,说什么的都有。我今天听说的最新消息,竟然是皇帝御驾亲征,在管城被人伏击了,占了整个山头给皇帝养伤。说最近京城要把皇帝接回去了。”
姜芝和阮朝汐笑得肚子疼,“这也太离奇了,究竟是哪处传出来的。天子好好地在京城里,朝廷几年没发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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