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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断魂堤(〇二)
院外益发闹哄哄的,是要开午席了,不过仿佛不与这屋里相干,西屏只管端着碗听,时修只管毫无道理地猜测着。
“要说识几个字,那赶车的倒认出字条的落款上写着‘父女’二字。我回去琢磨了一夜,到底是哪家父女二人都同姜俞生认得呢?你猜我想到了谁?”
他又转到她身后去,西屏没动脑袋,眼梢向后斜了一斜,“还能有谁,是不是焦盈盈父女?”
“对!我所知道的人中,父女二人同时和姜俞生来往的,就是这焦家父女。我想,那个穿蓑衣的男人,是不是焦老爹?”
西屏搁下碗来点头,“这也不无道理,那焦家父女因五妹妹之事,被大爷赶出了泰兴。也许他们在路上一想,有些不划算,所以又回来找大爷多讨些银子。大爷当日接了那条子,怕他们给五妹妹的案子作证,所以原想去打发了他们。可路上权衡一番,还是觉得捉奸的事要紧,所以先回了家。”
时修埋头沉默一阵,又摇撼着手,“也不对,要是焦老爹,他何必大费周章叫人传话,他可以大大方方地进典当行找姜俞生。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有人假借他们父女的名目。”
西屏心中震荡,一向喜欢他如此聪明,此刻也怨怪他如此聪明。正不知该说什么好,又听他自言自语道:“单凭‘父女’二字也难断论,兴许只是我无端猜测罢了。”
一时裘妈妈进来回,石涧轩午席散了,许多客人要走,西屏不得不去送一送,因说换了衣裳就过去,先打发了裘妈妈,趁势与时修转了谈锋,“这回大爷一死,太太和丁家的主意我看就打不成了。”
可不!险些把这要紧的事情忘了。时修见嫣儿收拾残桌出去了,西屏又要漱口,便忙去倒了水来,殷勤地替她捧着痰盂,“丁家是不是被这案子给吓住了?”
西屏笑道:“吓着了也有,还有一则,大爷一死,热孝又多添了一年,丁家太太哪还等得起?那丁大官人年纪可不小了,又是二婚。况且太太眼下得了失心疯,她和谁商议去?又不是非我不可,所以早上丁家太太来吊唁,我听她话里的意思,是打消了那个念头。”
倒省了时修许多麻烦,他想着高兴起来,趁着嫣儿不在,去拉她的手,“你们这里乱得很,人多眼杂的也不方便,何况我也不想应酬那些人,这两日我就不过来了。你得空到庆丰街去,衙门里没什么事,我多半在家。”
西屏把手抽出来,转过一边,“我去做什么?”
时修看她那样子是在装傻,怄道:“去玩过家家!我扮爹,你扮娘!”
她又臊又笑,正听见嫣儿的脚步声,她忙推他走,“快去吧,净在这里说些没皮没脸的话!”
嫣儿进来,时修咳了两声,装模作势地打躬作揖,告辞而去。
因天时尚早,没别处可逛,便往衙门里去转了圈,恰好工房里负责修缮堤口的两位主事也在,时修就问了问长清河修缮河堤的进程,那杨主事道:“还得有个把月才能竣工呢。”
时修点头道:“那两处堤岸正在长清河急流之处,近来下雨下得多起来了,可不要延误。”
“大人说得是,小的们也不敢延宕,看样子今年会有大汛,怎么也得赶在秋收前竣工,免得地里的粮食遭了灾,那些地有一多半都是京中几位王公贵族家的。”
时修瞥着他,“听杨主事的意思,要是百姓家的地,就不急了是么?”
“不敢不敢,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时修放心不下,待要亲自去瞧瞧,原想请周大人同去,谁知到内堂一问,那范文吏笑着周旋道:“周大人一早打发了个家下人来衙里问有没有什么要紧事,小的说没有,他就没来坐衙。想是阴天下雨,他老人家的膝盖又疼起来了。”
自从姜俞生案后,周大人见时修上呈刑部的案卷上也写了他的名字,自以为劳苦功高,少不得要慰劳自己。何况今日阴雨绵绵,衙中又无紧急要务,哪是什么膝盖疼,无非是乐得在家躲懒呢。
因想着已上本参他,朝廷处置他的公文还未下达,还是不要和他正面冲突的好,因此时修也不理论,只带着臧志和并工房的人自往长清河去。
那两处堤皆在芙蓉庄附近,相隔不远,正是急流弯道的险要,因此遇大汛之年,常遇决口之灾。时修记得县志上说,正是这几场陆陆续续的水灾,百姓颗粒无收,不能担负各项赋税,才在十年间递嬗将田地贱卖给了姜家,而后姜家又巧立名目,将地投献给了好些朝廷要员或是王孙贵胄,再后来,田地换了主人就跟换了运道似的,后头些年决口之事竟少发了。
时修虽涉足官场不多久,只是个推官,可最擅长联系推论。这些事情的先后顺序不得不使他想到,只怕那十年间的水灾并不全是天灾,因想着,这些猜测别人不知道就罢了,定要写信告知他爹才是,他爹毕竟是一府长官。
忖度间,已走到下面个堤口来了,一望修堤的工人只二十来个,便攒眉,“人手不够,多请些人来,务必要抢在十月前完工。”
杨主事凑上来,“是有些人手不够,咱们县上大大小小工程诸多,小的正要请示大人,是不是到别县抽调些役犯?”
时修回头看他一眼,侧身望向远处那些豆子大小的村舍,“何必舍近求远,这时候离秋收还有个把月,想必芙蓉庄的农户们都闲着,就在里头请些懂修筑的壮力,每日算钱给他们。”
“这,这可有些花费了。”
杨主事勉强笑道:“放着不要钱的役犯不用——”
“役犯虽不要钱,难道就不用管吃喝?何况从别县借来,你有那么多牢房预备给他们住么?别处征集屋舍,又要派差役看守,这些本钱你怎么不算?我看不单是请那些农户,就连每日的饭食也包给他们家里,自家人做给自家人吃,才不会克扣工人的粮米,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这道理你懂不懂?”
那杨主事不住点头称事,心下却替衙内一干管事的道声不好,头一个就属周大人,这下可少了个盘剥进项。
一行说着,一行沿着堤岸往上走,见对岸地势渐渐拔高,相连着一座石壁山崖,倒是个天然屏障。臧志和因问:“对面那山可有路?”
“那山叫长尾山,连着河堤,自然有路。”
杨主事指着对面石壁上头,“那崖上就是路,只是咱们在矮处看不见,长尾山不高,不过长,绵延十几里,所以得了这个名字。前面半山腰有条下路下来,过河到这岸,可以到陆三集。”
“陆三集?”
杨主事收回胳膊,又向这岸右前方指去,“就是前面陆三山里头,给三座大山围着,那集上有二百多户人家,有一二千人口,多是姓陆,所以山叫陆三山,集叫陆三集,城外七.八个集市,就属这陆三集最繁盛,和城里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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