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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梅的天气变化多端,先前还多云闷热,这时几声炸雷,突然就下起雨来,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溅湿了窗台,风夹着雨把床尾氤氲了一层湿气。斯江没理会,专心致志地蹲在景生腿边给他涂红药水。景生看着她挺秀的鼻头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册那,真疼。
斯江眼看着面前的腹部肌肉突然凹下去又绷得紧紧的,抬起头皱着眉问:“是不是我弄疼了你?对不起,我再轻一点,你放松点啊。”
景生拧着眉别过头看向窗外,鼻子里嗯了一声:“快点。”才多大一块地方她怎么涂来涂去没完没了的,真是。
斯江见他神情不像是被疼的,松了一口气,认真地涂匀了第三遍,鬼使神差地朝淤痕吹了一口气:“呼呼就不疼了。”
风雨声里,景生低头看着一脸戆呵呵尬笑的斯江,两人大眼瞪大眼,空气凝固了好几秒。
“哈哈,斯好撞上了呼呼两下就不疼了。”斯江赶紧站起来把药水放进橱柜里:“肯定有用的”。
景生盯着她的后脑勺,视线慢慢下移。
“你怎么流血了……”
“啊?”斯江一愣,转过头问:“谁?你?我?”
景生揉了揉眉心,低声地说出了真相:“你裤子上——红了。”说完他脸也红了。
斯江抻着脖子往自己身后看了两秒,突然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奇特感受,她意识到是怎么回事,阿爹啦娘咧,要命哦,要西忒快哉!(要死了)真的想死。
景生站了起来:“赶紧回家吧。”
斯江哭丧着脸拼命摇头:“我不能走,走不了!”她刚才一转身都觉得血如潮涌,偏偏因为马上放假,她昨天考完试随手把带了一年多的那个小布袋子拿出了书包,她也太倒霉了吧,明明有心理准备的,真的身临其境的时候,完全崩溃,根本不敢迈腿,哪儿都动不了,所有的关节肌肉全散了似的没知觉。她低下头夹紧了腿,生怕自己一动,血就流到地板上。不知怎么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词“血溅五步”。
第章
得益于《大众医学》的生理知识普及,景生对此有一点基本概念。他佯作镇定地用尽量接近赵忠祥老师温和亲切的声音说:“你别怕,女生都会来这个,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流血——你放心,不会死的。”
斯江窘得恨不得钻进地里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催他:“我知道。求求你先走吧,你快走。”
“你不走?那你干嘛?站在这里等着石化?你不动血就不流了?”景生顿了一顿:“你先别动啊——”
“你别说了!你别管,”斯江尽量幅度小地蹲下了身,完全不敢往下看:“要不你去我们教室帮我叫一下李南她们,或者请祝老师回来。”
景生却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啊——你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斯江把头埋进膝盖里,她真的宁可当场死亡。
背后的橱柜门被打开了。
景生拆了一包卫生纸,蹲在斯江身边,不声不响地在地上擦了擦。
斯江透过膝盖缝隙一看,哭了,怪不得刚才觉得脚脖子上凉凉的,她怎么这么倒霉这么惨呢。
“这里有纸,我扶你去女厕所,然后我们就赶紧回家。别哭了。”景生额头上全是汗,感觉比踢球还费劲。
斯江勉强扶着他站了起来,走两步停一停看一看,面红耳赤眼泪水直打转。幸好医务室离教工厕所不远,走了两分钟就到了。景生把整包卫生纸塞给她,守在了门外。雨越来越大了,天阴沉沉的像要坠下来。
做女人也太难了。景生拧着眉,想到斯江特别怕疼,磕碰一下都要疼三天,这要连续流一个星期的血,没法想象有多难熬。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记忆里姆妈似乎没有表现出过任何异常,但也可能因为她是那种再疼再苦也不吭声的人。景生没再想下去,他在廊下来回踱了几步,有点烦躁。
“我、我还没好。”斯江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抽噎着喊了一声,一喊,血又冲了出来,完了,刚刚铺好的那叠卫生纸得再换一下。
“你别急,”景生想了想还是敲了敲女厕的门,“你先别出来吧,我还是去找一下李南她们——你们叫这个叫什么?能告诉她们这个事吗?”
“姨妈,你就说我大姨妈来了。”斯江希望他听得见自己这么轻的声音。
景生无法理解这个东西和顾南红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还是哦了一声准备去教室找人。迎面却遇到了祝老师,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
一九九零年,h大学女生宿舍深夜悄悄话节目中,说起第一次来潮,八个女生各有各的惨,半夜流血弄脏了被褥被亲妈骂了个半死的,教室里姨妈突然降临一下午都不敢离开座位的,体育课上裤子脏了被全班男生看到的,几乎是“宁可现场立即死亡”全集,使用得最频繁的词是“想死”。斯江忍不住笑着说起自家彪悍的阿妹。
“我妹妹最好玩,她早上起来,发现床单脏了,摸了摸还奇怪流鼻血怎么会流到床中央,然后发现自己一直在流血,就开始狂喊狂叫,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动,真的流鼻血了。”
舍友们爆笑不已,但更好笑的还在后面。
“我妹真的一整天没去上学,一直捏着鼻子床上躺着狂嚎:‘嗷嗷嗷嗷,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活不过今天了,我一直在流血,上面下面一起流,根本止不住。’我们说了好多遍,大家都这样以后每个月都会这样,可以下来吃饭走路上学,没问题的,绝对保证她不会死,结果她叫得更厉害了——”
宿舍里床板在笑声中被拍得乓乓响。
而陈斯南觉得自己的女权意识就是从那黑暗无比的一天开始的,她的怒吼绝对振聋发聩。
“为什么!不公平!你们男人为什么不流血只有我们女人要流血?还每个月要流这么多血!我们绝对会死的,老天哪,上帝啊,求求你睁开眼看看,我们为什么要吃这种苦!我恨男人——我要做男人!”
对此,顾阿婆说乖囡应该高兴才好,从此你就是个真正的女人了,在古时候就能嫁人生儿育女了,这是上帝的恩赐,上帝与你同在,快点滚下来吃饭,不然就被你弟全吃光了。
大舅舅叹气说男人有男人的苦你不懂,如果你爬下来吃饭上学,就发你五十块钱失血补助费。
于是富贵能淫的陈斯南同学,麻溜地捂着屁股从床上滚了下来从陈斯好碗里扒拉回一块排骨,问以后是不是每个月都有失血补助,回答她的是一屋子“你想得美!”还有景生鄙夷地反问:“死了没?怎么还没死?看来死不了。”
死是当然不会死的。斯江只是一直很好奇并羡慕斯南的大无畏精神,她提都羞于提起的“月经”两个字在斯南这里完全不存在任何障碍,每个月还没来大姨妈,她就喊得震天响:“完了,我刚才看见蟑螂了,这两天绝对要来月经,我就知道我要倒霉!我的血啊补都补不回来,一只鸡没了,两只鸡没了,六天不见了六只鸡!”等姨妈真的来了,她也毫无忌惮地随时可以对着舅舅以及景生斯好这三个男性播报新闻:“血真的太多了,太讨厌了,我今天已经跑了六次厕所!六次你们知道吗?恐怖哦。”或者喜形于色地宣布:“告诉你们,明天我就解放了,今天已经没什么血了。”憨憨的陈斯好会认真地听二姐的“经期快讯”,偶尔还提出一些科学疑问,大舅舅也不以为怪,还在日历上替她圈出日期总结规律,还让斯江也把日期圈出来,方便他买猪肝和菠菜。就连景生都不觉得难为情,还总是讽刺斯南大惊小怪故意卖惨全是为了失血补助费。
斯江的舍友们对此也啧啧称奇,说斯南简直像外星来的,话题再回到斯江身上时,有个贴心的“阿哥”还碰上医务室老师的斯江,简直是全宿舍里的幸运儿了。
其实也不算幸运儿,因为斯江没提起后来发生的事,她从未提起过,包括对斯南,对舅舅们,如果可以,她希望世界上永远不存在那一天。
——
唐泽年跑到医务室送伞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一转身遇到刚洗完脸的祝老师。
“祝老师,顾景生和陈斯江他们走了?”
祝老师看了看他:“陈斯江有点不舒服,她哥背着她刚走,应该是往停车棚去了。你别担心,我借了一把大伞给他们。顾景生已经没事了,你也早点回去吧,你们暑假在外面踢球可要千万当心啊。足球运动是项很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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