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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无意间扫过餐桌,他忽然定住了。
方才还堆满餐盘、刀叉、面包屑的桌面,此刻竟像被施了魔法,渐渐清爽起来。
埃扎亚正把用过的银盘摞起来,动作轻得像拈起片羽毛,手腕一翻,银盘就乖乖叠在一起,转眼就叠了半尺高,却没丝毫晃动;
莉娜拿着亚麻布巾擦桌面,布巾在她手里灵活地转,像只白鸟在跳,连杯底的酒渍都擦得干干净净,露出橡木桌面光滑的木纹。
她们俩一个摞盘一个擦桌,配合得像钟表里咬合的齿轮,没一句多余的话,却分毫不差。
亚历山大的眉毛微微挑起来,目光在她们身上停了停。
他认得那衣料——是只有贵族女子才穿得起的天鹅绒,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领口绣的金线花纹针脚细密,勾出繁复的藤蔓,一看就知是巧手匠人做的。
她们本该被仆人们围着,连端杯水都有人伺候,指尖沾的该是香粉与墨水,不是餐盘上的油渍,怎么会做这种粗活?
他看着埃扎亚弯腰摞盘时,发间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圆润的珍珠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和她麻利收拾餐具的动作,形成种奇妙的反差。
她们的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淡淡的粉,可碰油腻的餐盘时,却半点犹豫都没有,仿佛这些繁琐的活计,本就是她们生活的一部分。
“你们……”他刚想开口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或许在这深宫里,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又或许,她们是想借此示好,用这种不寻常的举动换他的信任?
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杯壁抵着掌心,心里像被投了颗石子,漾开一圈圈疑惑的涟漪。
“大人在看什么?”身后传来埃扎亚的声音,温和得像午后拂过湖面的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亚历山大转过头,看见她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后,手里端着个錾花银壶,正慢慢往他杯里添酒。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梢,镀上层暖金边,她的睫毛很长,垂下去时,在眼睑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像蝶翼轻轻覆着。
“没什么,”他笑了笑,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只是觉得你们收拾得真快,比我府邸里的仆人还利落。”
埃扎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餐桌,嘴角弯出个浅浅的弧度,眼尾的细纹也柔和了:“在家时,母亲总说,自己的事要自己做。虽是女子,也不能太娇气,总得学着打理身边的事。”
她说着,把银壶轻轻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当”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楚。
“大人,有件事要跟您说。”
“你说。”亚历山大的指尖在酒杯边缘轻点,目光落在她脸上,带了几分专注。
“陛下原本是打算来看您的,”埃扎亚的声音平稳得像潭静水,不起波澜,“就在今天早上。”
“托勒密?”亚历山大有些意外,眉梢微微扬了扬,随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那孩子向来急性子。
“他什么时候来的?天刚亮?”
“黎明刚过,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埃扎亚回忆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壶冰凉的把手,“他带着两个侍卫,在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脚在石板地上跺了好几次,像是急了,才让侍卫来通报想见您。”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亚历山大的眼睛,眸子里映着窗外的天光,语气添了几分认真:“我跟他说,您昨日在外奔波一天,回来后有些发烧,精神不济,怕是不能见客。他听了,脸一下子就红了,急着问您要不要紧,还说要让人立刻送御医来,那模样倒像是真急坏了。”
亚历山大听到“黎明刚过”四个字,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他想象着天还没亮透,晨雾没散的时候,托勒密急匆匆赶来的样子,像个怕迟到的学生,心里难免有些不以为然。
“哼,”他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液在舌尖转了圈,带着微甜的余味,“我看他哪里是关心我,分明是惦记那些礼物。上次见我时,眼睛都快黏在礼盒上了,那股子急切,藏都藏不住。”
埃扎亚没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指尖在银壶上轻轻画圈,像在琢磨什么,又像默认了他的话。
“他才多大?十六还是十七?”亚历山大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以为然,手指在桌面上敲出规律的轻响,“一国之君,为点礼物急成这样,传出去像什么话。”
他想起自己当年初登高位时,就算心里再急,面上也总要装得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王者的威严,往往就藏在那份沉稳里。
“若是我,绝不会这般沉不住气。”他晃了晃酒杯,酒液在杯壁上划出一道道弧线,像他此刻起伏的心情。
“大人说得是。”埃扎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块干净的亚麻布巾,细细擦着银叉,布巾与金属摩擦,发出沙沙的响。
“不过陛下年纪还轻,性子是急了些,但心肠是好的。前日贫民窟失火,他还亲自去
赈灾,
站在火场边指挥了大半天,
脸上沾了灰都顾不上擦呢。”她说话时,声音软软的,像裹了层棉花,带着几分温和的辩解。
亚历山大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他知道埃扎亚说的是实话,托勒密虽然急躁,却不算坏心,只是那份天真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里,实在太危险。
他忽然想起太后伊纳亚,那个总笑眯眯的老太太,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沉淀,眼里却像深潭,藏着比谁都深的城府,让人看不透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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