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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3 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第1页）
第123章·第一百二十三章
时隔月余收到这封家书，雪竹原是打算立时回信的，然洛京入冬冷寒，挑灯书至夜半，执毫指骨已渐近僵冷。
她搁下笔，轻搓了搓，朝掌心呵了口热气。
不知何时，哔剥燃烧的炭火没了声响，霜蕊也歪在交杌上打起了盹儿，雪竹起身，将衣桁上搭挂的兔毛斗篷轻轻披盖到霜蕊身上，又兀自拨添了几块银丝炭。
恰在这时，雪竹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扑簌声响，推开窗——
湿冷寒风拂面，冰凉彻骨。
在这静谧夜里，洛京竟是悄然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又是一年冬至，这洛京城，也合该下雪了。
望着簌簌飘落的玉屑，雪竹不期然间，想到了两日后的冬至宫宴，也难免，想起了一些不甚愉悦的积年旧事。
打从宫里内侍来府知会宫宴事宜过后，府中上下已明里暗里安慰她好些时日。
如若可以，她此生自是不愿再踏足宫闱半步，奈何此次皇贵妃广邀官眷，还因当日玉津园那幅《低光荷图》，特特提了一句让舅母带她一道前往，这回宫宴，她是不得不去了。
她倒也未觉惶恐，毕竟今上年富力强，权柄在握，当年禁中变故，想来如今再难重演。
思及此，她阖上窗，回到桌案前，将未写完的书信夹至卷册中，想着等赴完冬至宫宴再写，届时还能在信里与他说说这宫宴见闻，也是一桩谈资。
这场雪纷纷扬扬下了整夜，至东方既白时，洛京城已是银装素裹一片。
大清早，小丫头们在院里惊呼下雪，随后便笑闹着扔起雪球来。
不想未及洒扫，晌午初霁的天又骤然转阴，仿佛只是经了少许休歇般，密雪扑簌，这一落，便断断续续落到了冬至宫宴这日。
不过午时，敬安门外已停了十数驾马车，自此往里，便是皇城，除却龙椅上那位，只有受宠的高位嫔妃和嘉敏公主得以在这禁中出舆入辇。
诸如百官家眷，只能屏息垂目，亦步亦趋跟在宫中女官身后往里走。
红墙覆雪的深宫肃穆威严，宫道长而寂静，除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与衣料摩挲声，再听不见半分旁的声响。
阿姐就是在这儿被关了三年啊……阿芙趁无人注意，不动声色打量四周，旋即又忧心忡忡用眼尾余光偷觑雪竹。
雪竹规行矩步，面上并未显露出多余情绪，然每往前一步，就像踩踏在自己心上一般。
纵乾坤已易，被大火焚烧过的九重宫阙也已焕然一新，她到底，还是抗拒回到这里，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她的每一寸肌骨仿佛都在叫嚣着想要逃离。
宫宴傍晚才起，入了宫，一众官眷先被带往嘉敏公主的昭明宫拜见。
怕诸位夫人姑娘心有疑惑，领头女官还特地解释了一番：“今儿冬至，皇贵妃娘娘要陪陛下一道前往宗庙祭祀，公主深受圣上与娘娘宠爱，如今宫中庶务亦由公主从旁协理，便烦请各位夫人小姐，先去往昭明宫拜见公主。”
众人一径应是，心下却都想着，这位皇贵妃娘娘真是好手腕，连协理六宫之人都是她所出的公主，而非旁的高位嫔妃，看来这大昭后宫，尽数在这皇贵妃娘娘掌握之中了罢。
有心思活络的已顺着女官话头拍起马屁，
可雪竹无闲心虑及这些，
她只感知到一件事，去往昭明宫的路，越往前走，越好是熟悉……
停在昭明宫门前时，雪竹怔怔望着，浑身血液一瞬倏冷，仿若凝固，明明朱漆宫门粉刷簇新，描金匾额也鎏光夺目，已镌刻上陌生字眼，可她如何能认不出，这昭明宫，便是她午夜恶魇无数次梦见、从前闻人妖后囚禁诸家官眷并在此大开杀戒的，承华宫呢。
“阿棠，怎么了？”
“阿姐？阿姐！”
在方氏和阿芙轮番提醒下，雪竹稍稍回过神来，她极力平复心绪，滞缓地应了声“无事”，只是她仍有些恍惚，往里行进的好几个瞬息，她甚至分不清从前今日，亦难辨此为故地重游，还是噩梦重演。
至昭明宫偏殿，嘉敏公主端坐上首，一如往日般端庄娴静，与命妇夫人们往来有礼，待各位贵女温和亲近。
言谈间，不知是谁夸了句这宫殿气派不凡，正是合衬公主天家气度。
嘉敏公主听罢，淡笑了笑，道：“这昭明宫从前唤作承华宫，乃是先闻人氏居所。”
夸赞那姑娘心道不好，忙起身下跪告罪。
“快起，”嘉敏往前略倾倾身，虚扶了一把，又安抚道，“本宫并非责怪之意。”
“昔闻人氏骄奢淫逸，宫殿建造得富丽堂皇，虽一把火烧了泰半，余下半数亦可观其靡费之巨，只父皇时常去往各宫，母妃与诸位娘娘若居于此处，到底不甚合宜，本宫也是瞧着偌大宫殿就这般空置着颇为浪费，便搬了进来，诸位夫人诸位姐妹，莫要见怪才是。”
“公主哪里的话，”公孙玉敏八面玲珑，也有心为先前说错话的姑娘解围，熨帖奉承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励行节俭，如今我大昭又正值征讨西梧紧要关头，俭省毫厘，都是为前线将士的兵马粮草添砖加瓦，公主能这般以身作则，实乃我等闺阁女子楷模典范，我等景仰感佩还来不及呢。”
众人齐齐附和应是，称赞嘉敏公主纯善之至，菩萨心肠，还有人提议，不如以嘉敏公主名义在京中闺秀间募集些银钱充作军饷，也算为前线将士尽一份心力。
雪竹也不知听没听见，眸光投向一帘之隔若隐若现的佛龛，思绪已全然被拉扯回那个利刃抵喉，血流成河的夜……
“雪竹姑娘，可是有何不适？”不知何时，嘉敏注意到雪竹略显苍白的面色，关切地问了一句。
阿芙忙替雪竹回道：“阿姐素来畏寒，想是吹了些风，身子略有些不舒服，歇一歇便不妨事了，多谢公主关怀。”
嘉敏了然，温和道：“近日天寒，从敬安门走来，约莫是着了风，”她想了想，偏头吩咐，“给诸位夫人小姐都上一碗热热的姜汤，驱一驱寒。”
众人闻言，又齐齐起身告谢。
在昭明宫坐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有宫人来传话说，濯光殿那边备置得差不多了，圣驾与皇贵妃业已回銮，嘉敏公主还要更衣，于是让女官领着诸家官眷先行一步去往濯光殿。
离了昭明宫，雪竹游离的神思略略回笼，只是不知因身在禁中太过紧绷抑或其它，她总觉心绪不宁，仿佛有什么坏事将要发生。
宫宴上，她依旧如西郊行宫那般，与阿芙一道，坐在舅父舅母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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