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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仁面上晦暗不明,眼皮微微一颤,“那你们是如何发现的?”
黎豫轻笑,“多亏了襄国公府的二公子,精通六爻占卜之术,否则学生可真要折在这个案子上了。”
黎豫说着,伸出裹着纱布的手掌,微微将图纸向成仁面前推了推,“京畿地下暗河遍布,胡旗使臣能够在一两日内,悄无声息就从厢房挖到了水池,若提前对地下情况一无所知,学生是不信的。而这张图纸,就是胡旗人获得京畿地下暗河最快捷的途径。而图纸,乃是出自先生之手。”
“简直笑话!”成仁觉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轻蔑地扫了一眼图纸,“这张勘测图是老夫所绘,被胡旗人瞧见了,你就将源头栽到老夫身上,未免武断。更何况,了解京畿情况,难道就只有图纸这一条路么?”
黎豫静静地瞧着成仁,这还是进门以来,成仁第一次开口辩解,黎豫心中五味杂陈,将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先生所言甚是,胡旗人想要得知京畿情况,并非只有这一个法子,但当日晋王捉了那藏贡品之人,遣他从晋王府开始挖地道,那人取了图纸,只是稍稍关注了起始位置,便未再瞧那地图一眼,想来已经烂熟于心。”
“那又如何?”成仁说着,把头转向了窗户,目光投向了窗外,不肯再跟黎豫对视。
“先生不妨仔细瞧瞧这图纸。”黎豫说着,又把勘测图向成仁面前推了推。
成仁迫不得已将目光收回,仔细打量过后,眼神中浸染了几分阴郁。
“学生早年跟随先生学习水文地理,有幸得知先生在拜相前,曾带人勘测京畿地下水道,绘制了勘测图纸,存于京畿禁军巡城司的案卷库内。先生于祯盈二年拜相,那图纸肯定绘制于祯盈二年之前,甚至有可能是今上还未践祚之时,算到现下快就算没有二十年,也有个十七八年。”
黎豫说到此处,稍作停顿,见成仁已经将眼皮阖上,将情绪极好的掩盖起来,眉间只透露出几分疲态。
黎豫突然生出些愧疚之意,虽然骨子里视宗法昭穆为无物,但到底是被成仁按照知书识礼的世家公子培养的,如今身为学生,这般咄咄逼人,实在枉为人徒。但他不似肖瑜软弱,事情走到这一步,他不会退缩,只能为闭目养神的先生赶忙斟了一杯茶,稍稍安抚自己忐忑的内心,略作平复后,黎豫又道:
“而禁军在晋王殿下掌管前,巡城司两位副都指挥使整日里忙着互相使绊子,心思根本不在巡城司公务,更别说一个无人问津的案卷库,是以那个案卷库虽阴冷潮湿,却从不见人将其中资料防虫及翻晒,相应的同时段的案卷早已泛黄做旧,唯独这张图纸,却有七八成新。”黎豫将茶杯放在成仁手边,“先生,喝茶。”
成仁终于眼皮微微张开,瞥了一眼茶盏,端起杯子呷了一口。
黎豫见状,仿佛如释重负一般,舒了一口气,继续道:
“说来也巧,学生与巡城司一位指挥使有旧,这位指挥使又是纨绔出身,颇有几分别样手段,在他协助下,那案卷库管事的被学生套出了话,这张图纸的确并非先生的初稿,而是源于巡城司缴获所得。当年那管事的也算有几分眼力,一眼就瞧出该是案卷库之物,因着怕上头问罪图纸丢失,只将其昧下,当作最初那版。”
成仁自诩惊才绝艳,是个极为骄傲的人,如今黎豫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再行诡辩之术,坦率一笑。
“不错,就得多出来历练,比起从前在东境强多了。既然如此,在京畿你对那一十七人动手时,怎么不把老夫也一并收拾了?”
黎豫没想到成仁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将事情认了下来,心中生出无限悲凉,他不敢相信,那个教他诗书、授他礼仪,引导他以苍生为念、以社稷为重、以百姓为先的先生,能用这样若无其事还带这点调笑的语气说出这么一句话。
“先生,没听到您亲口承认,学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黎豫心中难掩悲痛,痛里夹杂着信仰大厦的轰然倾塌,夹杂着对至亲至重之人背叛的难以置信。
成仁嗤笑一声,“阿豫啊,如果老夫没记错,明年就能唤你一声‘至清’了,你还记得老夫为何给你取‘至清’为字么?”
“至治之世,河海清宴,此乃先生平生所求,亦是学生毕生所望,学生不敢忘。”黎豫正色拱手道
“好!”成仁突然起身,来到窗边,指着窗外碧空,“因为这就是成就这至治之世的绝佳之策!”
黎豫眉头紧蹙,他知道自己的先生乃当世大才,文采风流,才华横溢,谋略上奇招顿出,可拿着通敌当作治世之策,黎豫实在无法理解。
“先生,我不懂……”
“阿豫啊,老夫没想到,你能在出师之后以这样的契机再与老夫相见,比起老夫的另外两个徒弟,的确是更适合继承老夫衣钵。”成仁闲庭信步地踱回蒲团旁,“如今老夫就再教你最后一件事,这一桩你的若素师兄不肯学,你这里,老夫从前吝啬教你,如今是时候了。”
黎豫没有即将获得恩师不传之秘的欣喜,他心中泛起一阵恐惧,他突然觉得接下来先生所讲,他可能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这次轮到黎豫不发一言,神情凝重的听着,成仁问道:“阿豫,若你是并州城守军将领,有朝一日胡旗南侵,需用你一人性命,换整个并州安安危,你换是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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