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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生上了阁楼,三个人都笑了,他也穿了西美送的羊绒衫,藏青色的开衫,和斯江的粉红色开衫同款。
“啧啧啧,啊哟哟,”斯南哈哈哈笑,“应该叫小舅舅给你们拍个照。”
斯江毛估估了一下,光他们五个的这点衣裳鞋子,差不多就花了近五千块,真正是一大笔巨款,她能理解姆妈的弥补心理,大人做错了事,要他们认错比杀了他们还难,多花点钱就心安理得了。当然这也是继父的大手笔见面礼,压岁钱他也给得豪迈,五个小辈包括景生和顾念,每人五百,不能说不大方,很给姆妈面子。
“当官的真有钱,天上下钱雨吧他们,嘁——”斯南仰面倒在床上叹了口气,她和陈瞻平辛辛苦苦天天摆摊,到现在也才挣了一百块出头。
景生捉住她的脚丫子把红皮鞋脱了下来:“鞋子不许上床,你妈要是知道给了你这么多钱和礼,你居然这么说,还不知道该怎么想呢。”
“我管她怎么想,呵呵,”斯南两手交叉叠在脑后,“你们还不知道吧,阿姐的高考志愿,就是这个姓孙的出的主意。”
景生和斯江一愣。
“她跟我卖这好,就是想让我告诉你们呗,什么多亏了孙伯伯和上海教育局的领导认识,知道了h师大这个专业很好,让乌鲁木齐教育局的领导主动告诉她巴拉巴拉的,”斯南冷笑起来,“也就是说她还没跟爸爸离婚,就和姓孙的勾搭上了,要不然怎么调进上级单位去的呢,我都听出来了,乌鲁木齐的人肯定也都知道,爸爸也肯定知道!”
“丢人!”斯南愤愤地拉起被子蒙住自己。
再听到这件事的始末,斯江略一想就通了。她的确没再因为改志愿而记恨姆妈,学校、老师、专业、室友,生活一直在向前,无从比较,但遗憾永远不会消失,原谅也永远说不出口。
景生和斯江下了楼,顾阿婆已经帮景生在沙发上铺好了被褥,顾念和斯好赤着脚踢趿着棉拖鞋还在电视机前收拾玩具,善让在一旁监工。
“放着我来收好了,快点让霞子们去睏觉,脚才烫好的,又要凉了。”
“对不起,汽车对不起,书对不起,妈妈对不起。”虎头一边捡一边认真地道歉自己今天把它们忘了。
善让忍着笑批评:“顾念,你现在的对不起已经不值钱了啊,少说几句,要用行动表示。”
陈斯好迅疾如风地把剩下的全部丢进了纸箱里,掐着顾念的腰把他抱了起来:“大功告成!睡觉去啦。”
两兄弟嘻嘻哈哈进了房间,就见斯江站在靠背椅上抻着脖子在大衣柜最上头翻找东西,景生手上捧着一大堆夏天的衣裳。
“大姐姐,侬做撒?”
“找到了!”斯江笑着把一条格子连衣裙挂上肩头。
她刚要让景生把手里的衣服给她放回去,却被景生一只手搂住膝盖直接抱了下去。
陈斯好默默转过身去被窝里捞热水袋。
顾念兴奋地大叫:“我也要抱!大哥哥抱抱我!”
景生踩上椅子,把手里的衣服搁了回去,笑着跳下来拎起顾念直接往大衣柜的一格里一塞。
顾念哇哇大叫。
善让和顾阿婆进来一看,原本放景生被褥的那格里坐着一个圆头圆脑的宝宝,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来。
顾念一抬头,直接顶在了木板上,扁了扁嘴:“宝宝勇敢,宝宝不哭!妈妈躲猫猫,你来找我。”说完自己扭过小身子捂住脸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这一出掩耳盗铃的躲猫猫,把一房间的人全笑趴了。
善让配合地惊叫:“咦,宝宝去哪里了?怎么找不到宝宝?虎头?虎头?”
“宝宝在这里!宝宝赢!”顾念一高兴,又一头撞在了木板上,这下真的哇哇大哭起来,堪称乐极生悲。
景生笑弯了眼,伸手把他捞出来,作势还要放回去:“还躲不躲?”
“不躲不躲——”
——
电视机里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观众席里不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景生躺在沙发上看夜报,现在他也喜欢看新闻,尤其是经济新闻,经过北武的言传身教,他才发现解读新闻背后的含义特别有意思,哪怕是领导们名字的排序调整都大有文章有时候很短的几句简讯,流露出的信息却值得深思。再回过头去看去年的新闻,可以印证许多大小事。每一条新闻都经过了层层审查,能不能报道,是不是必须报道,报道到哪个层面,哪些关键信息绝不可少,又有哪些关键信息绝不能出现,都不是一个记者或者一个编辑能决定的。从国际关系到领导班子,从经济政策到民生物价,没有一件事不和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取决于有没有能力提取有用的信息。
斯江坐在单人沙发上,就着台灯仔细翻看自己小时候很喜欢很喜欢的这条格子连衣裙,才发现裙摆上缝纫机踩出来的线的确歪歪扭扭的,两根宽吊带也有点粗细不均。她穿着这条裙子在梅兰照相馆照的照片还压在五斗橱的玻璃台面下,是小舅舅自己上的颜色,现在看像一副油画,姆妈也是爱过她的吧,只是那份母爱定格在了旧照片里,无人上色,渐渐地褪成了淡黄色,随着年月流逝,还会渐渐出现白色斑点线条,最终面目模糊。
第章
初七一早,顾西美打电话回万春街。孙老太太进了医院,她和孙骁要赶最早的一班飞机回京,一切活动取消。
北武沉默了片刻:“你是孙骁的爱人,孙家的媳妇,爱屋及乌可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种,还是要看这‘老’到底怎么个‘老’法了。没必要低人一等委曲求全。”
顾西美捂住话筒,瞄了一眼匆匆收拾行李的孙骁,用上海话低声道:“侬瞎三话四撒么子呀。”话虽这么说,眼睛却涩涩的。
“谢谢。”她低声说了一句,赶紧挂了电话。
“本来还想去城隍庙买点土特产的——跑这么一趟什么也不带回去,会不会不太好?”西美把孙骁的大衣拎起来给他套上,想到北武刚刚的话,又补了一句:“唉,不过妈进了医院,家里人谁还计较这些。”
“其实我一个人回就行,你都好几年没回家了,留在这里多住几天没事的。”孙骁心里有数,实在有点内疚。二弟电话里说了,今天下午三点钟一位重量级老领导的桥牌局点名要他去,只是打桥牌和探望老婆娘家人比起来,终究不方便明着说有压倒性优势,老太太毫不忌讳地借病召他回去,无非是疗养院里住上两天而已,早已经轻车熟路。
“那怎么行,我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自己心里也过不去啊,”西美嗔道,“没事,我让斯江暑假带着斯南斯好来北京玩——可以的吧?”
西美这句话问得有点小心,眨了两下眼,落在孙骁眼中,变成了委屈的眼波,他心里软成了水,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当然可以,你的儿女也该叫我一声爸爸的,她们现在还只肯叫我伯伯,这是给我表现的机会呢。正月十六保姆会来报到,你让她把客房好好收拾一下。”
西美有点懵懂,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柔情万种体贴备至,囫囵应了一声,两人出了门。
——
万春街里顾家众人却都松了口气,不知道是因为不用跑去西郊见领导呢,还是因为顾西美就这么突然回北京去了,就像一个装满水的热水瓶,觉得已经被吸牢了,小心翼翼地去拔塞子,结果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反而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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