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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北武哈哈大笑:“我被你耳濡目染得多了,略懂了一点皮毛,比起你来还差得远了。”
第一缕阳光照在和平饭店绿色尖顶上时,善让微笑着踮起脚,在北武的唇上印了一下:“我想吻的,不只是你纯洁的额际。”
顾北武紧紧拥抱了她一下,转身对着黄浦江大声喊道:“周——善——让!请和我结婚——!”偏偏最后五个字被突然鸣响的汽笛淹没,我爱你三个字自然也喊不出口了。北武幽怨地看着不远处的轮船,对着江水静默了一霎,转回来看向善让,红着脸说:“这样的求婚,好像不怎么浪漫,有点傻是不是?”
善让笑弯了腰,冲上去两步,紧紧抱住他:“idoido”
海关大楼的钟声响了,《东方红》的前奏响起。不远处,对他们俩指指点点的老头老太们昂首挺胸开始高唱:“东方红,太阳升——”
在太极拳和太极剑的晨练队伍旁边,北武虔诚地吻了吻善让的额际:“你就是我的太阳,我爱你,善让。”
——
到了中午时分,北武和善让才回到万春街,一看家里翻天了,原来南红一早把赵家阿大阿二阿三也送了过来,陈斯强和陈斯民也拖着斯淇一早来找斯江斯南玩。外面太阳太晒,景生出去晃了一圈就悄悄躲回阁楼上看书,斯南找了他半天,跑回来也要装腔作势看书,斯江当然要陪着妹妹,忙着给她洗脸冲冰酸梅汤还认真读书给斯南听,读了一会儿疑惑了,旁敲侧击一番,确认阿妹这一年级好像是白读的。
跟着挤上来的斯淇很高兴,马上升幼儿园大班的她,认识好多一年级小学生不认识的字呢。斯民斯强安慰斯南:“反正侬还要再留两次级,覅急覅急。”
赵家阿二乐呵呵:“侬比阿哥吾来塞(你比哥哥我厉害),吾第一趟数学考试考了分!”
被堂姐一鄙视,再被赵家表哥视为自己人,斯南不乐意了:“吾明年就能升二年级!”
一屋子猴子异口同声高喊:“侬想得美!”
斯南呜呜呜扑在阿姐怀里直跺脚,斯江忍着笑拿起自己一年级的旧语文书:“不怕不怕,来,阿姐教侬。”
认了个字后,就算有大表哥在,斯南也坐不住,借尿遁溜下楼去了。斯淇也跟着爬下梯子:“南南,吾教侬背古诗呀,鹅、鹅、鹅——”
斯南逃到爬上椅子帮外婆挑冷面吹电风扇,假装什么也没听到。斯江也带着哥哥们下了楼,围着外婆要帮忙,掐豆芽的掐豆芽,剥大蒜的剥大蒜,如果没有闹腾着把豆芽尖丢来丢去把大蒜皮吹来吹去的话,倒也其乐融融。
顾阿婆跟顾东文抱怨南红:“她没有大小姐的命,倒有大小姐的派头。我在方家做了几十年的工,现在还要给她做佣人,真是!就她有钱了不起。”
善让悄悄问东文发生什么事了。顾东文眨眨眼,笑着把一袋子毛豆推给她:“革命群众觉悟高,谁给她伙食费就是侮辱了她的人格。做牛做马才显得我家姆妈高尚。”
顾阿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让斯南把长筷子举举高,又扭头瞪了北武一眼:“你带善让吃过早饭了伐?”
“吃过了,吃的小馄饨和生煎包,很好吃。”善让赶紧出马解围。
斯江抬起头:“舅妈!你数过一碗小馄饨有几只吗?”
善让一愣:“没数,十几个吧?十个还是十二个?”
斯江调皮地笑了:“以前舅舅带我去吃小馄饨,服务员姐姐总会多给我两个,她喜欢小舅舅!”
北武在斯江额头上敲了一记毛栗子:“哎,怎么打起小报告来了?”
斯南认真地反驳:“阿舅!当着面说不叫打小报告。”她丢下面条,跑到善让身边,背对着北武竖起手掌挡住自己的脸:“小舅妈,我悄悄告诉你,小舅舅喜欢一个方姐姐,他来新疆的时候给她写信,画了很多画,还寄照片给她呢。”
几个男孩子没心没肺地起哄怪叫起来。顾阿婆和顾东文一愣,看向北武。顾北武无奈地摸了摸鼻子,笑着摇头。
斯江却涨红了脸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拽过斯南板起脸凶她:“南南你瞎说什么!没有的事!阿舅只喜欢善让阿姨一个人!”
斯南梗着脖子喊:“怎么没有?去年你不是这么说的!在那个很漂亮的大饭店,你明明说你遇到那个方姐姐了——”
善让蹲下身,搂住两姐妹笑着说:“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呀,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你们舅舅早就告诉我了,而且那天我也在的,你们大概忘记了,在厕所遇到的对不对?”
斯江忍着泪,狠狠瞪了斯南一眼,挣开善让的手:“阿妹你说话不算数!说好这是秘密,谁也不能说的,你真讨厌!我不喜欢你,不跟你好了!”
斯南眨眨眼,佯装没事地转过身嘀咕:“不喜欢就不喜欢,不跟我好就不跟我好,稀奇勿色。(有什么了不起)”
斯江抹了把泪,咚咚咚爬着梯子上楼去了。客堂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电风扇哗哗地转。
斯淇想了想,追着斯江去了:“阿姐!侬欢喜吾呀,侬跟吾要好呀,吾勿会得瞎港八港格。(我不会瞎说八说的。)”
这下轮到斯南“哇”地一声哭了。客堂间里乱了套。
姊妹俩这个别扭还闹得不小,男孩子们迅速站队,斯民斯强支持斯南,顺便鄙视上了斯淇。赵家阿大阿二阿三站斯江,责怪斯南是“叛徒”,要是革命时代她肯定第一个当汉奸。斯南和赵家表哥们吵嘴,以一敌三也不落下风,但是去寻求大表哥的支持时,景生却说她不对,让她向斯江道歉。这下捅了马蜂窝,斯南哇哇大哭,反过来控诉大表哥是叛徒是汉奸。
“大表哥讨厌!我不喜欢你了,我不跟你要好了!”
景生翻着书很淡定:“不喜欢就不喜欢,不要好就不要好,稀奇勿色。”他掀了掀眼皮:“反正我下学期要转来上海上学了。”
“???!!!”斯南愣了半天,将信将疑地去问顾东文,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立刻躺在地上哭得滚来滚去。
“大表哥是我的!大表哥是我的——我不要跟大表哥分开!大表哥讨厌!我不喜欢大表哥了!”
顾阿婆拖也拖不动,抱也抱不起,无奈地问她:“那你到底是喜欢你大表哥还是讨厌他呢?”
大热天里斯南一脸鼻涕眼泪汗水交织着,扯着脖子朝阁楼上喊:“讨厌讨厌讨厌!”她转头又趴在地上死命蹬腿:“呜呜呜呜,不要大表哥回上海,我不要大表哥回上海——讨厌大表哥!”
顾阿婆叹着气表示没辙。
北武和善让哭笑不得,只有顾东文老神在在,捧着钢宗镬子拌冷面的酱料:“对了,姆妈,酒酿还有伐?要摆点酒酿摆点醋才好切。”
景生从梯子上滑了下来,双手抱臂,冷眼看着还在地上打滚撒泼的斯南。斯南偷眼瞅瞅他,动静渐渐小了,背过脸趴在水门汀上抽噎,呀,水门汀真凉快,她忍不住使劲贴了贴。
一块湿毛巾丢在她脸上。
“起来。私嘎到外头水龙头下头揩面孔去。”景生踢了踢她的屁股。
斯南捏着毛巾捂在脸上装死,屁股上又挨了一下。
“再不起来不带你去放风筝了。”
看着景生和斯南一前一后下楼去了,顾阿婆摇摇头:“一物降一物,没想到景生倒克得住斯南。”
顾东文瞥见斯江坐在梯子上发呆,笑眯眯地说:“对付斯南这个小泼皮啊,光讨好她顺着她可没用。景生小时候比她还泼,被我收拾了一年才收拾好了。”
斯江咬了咬唇,爬回阁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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