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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寝殿,沿路各处找遍,最后才敢寻向萍萍所住小院,进去后石桌石椅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明明没有变化。
所以她也肯定没变,就在屋里等着他。
想到这柳湛燃起希冀和惊喜,脚下不由自主加快,到萍萍门前却陡然刹住。他自欺欺人地想,自己不是害怕,只是淋雨湿身,恐将她房中弄脏。
柳湛褪甲,在门外伫了半晌,雨都停了,再无理由拖延,才抬手叩门:“萍萍。”
“萍萍?”
无人回应,倒是小院中枯叶被风刮下,萧瑟落地。
柳湛手抖着推门,门没锁,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茶盘和盏壶都还在桌上,他和萍萍曾坐在桌边喝水谈天,床边帐幔对开束好,他曾在这张床上和她翻云覆雨,抵死痴缠,明明那时亲密到你揉入我,我融入你,怎么就会分开呢?
他脑海里响起蒋望回的话,“殿下,萍娘子是自己要走的
“,竟不是他人强拆,棒打鸳鸯,竟不是苦衷,而是她自愿要走。
自愿二字,好似一把刀,片片剜着柳湛的心肉,他痛苦地攒起眉头,疼得站不住,手扶桌坐下,大口喘气,却越喘越急,胸闷到窒息。
柳湛早瞧见桌上的月钗和下压的长笺,却一直视线躲避,安慰自己她只是今日没戴而已,到现在,避无可避,柳湛颤着手移开月钗,去拿纸笺,指尖冰凉。
认错郎,三年误,自此别过,后会无期。
柳湛反反复复读笺上字,多么希望自己不认识字,认错郎,她还是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么?
柳湛心里那股被他刻意压制、忽略的偷来恐慌终于决堤,再压不住,弥漫身心。他盯着月钗,眼热心凉,她连这支钗也不要了吗?
她不要他了。
可是不行啊!他如果没有遇见萍萍,尚能在暗处独活,但被她的赤诚照亮温暖,他也已经把自己的心交了出去,又怎么能失去?
没有她,他活不下去的……
秋雨阴天,光线合该昏暗,夜明珠却将整间屋照亮得像好天气,好太阳。
骗他,他的太阳已经走了,偷来的终究要还回去……柳湛脑中忽然浮现一少年立于船头甲板,迎风眺望前方喧嚣码头,蓝袍墨带,那是十七岁的自己。
柳湛突然倾身呕出一大口血,庆丰十三年,太后骤然中风,卧床失语,太医局擅治中风的令太医刚好致仕回江南老家,他不是急得想去江南找令太医,而是真去了润扬。
江风微冷,阳光却和煦,顺潺潺流水一路南下。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
他和数名船客一起,挤在船头眺望,这扬州的码头与别处不同,岸边全是画舫,艘艘甲板上摆满鲜花,时不时闻欢声笑语。柳湛怔怔瞧着,旁边的中年船客睹见他模样,笑道:“小官人是第1回来吧?”
柳湛不辨船客神色间的暧昧,点头:“是!”
是少年特有的脆音。
船客眯眼勾唇:“我们都是来玩的,好好玩。”
柳湛直言:“我不玩,我是来给我嬷嬷治病的。”
舟已抵岸,船客们没再理会柳湛,争先恐后下船,柳湛虽也心急,却怕拥挤推搡,伤到众人,主动让到最后一位,口中不住提醒:“大家小心点,谨防踩踏!”
没人听他的,船客们一溜烟散走,柳湛下船后即同码头上遇到的第一个人打听:“小哥,请问您听说过一位回乡的令太医吗?他姓令,双名文佐,今年才退闲还家。”
柳湛打听那人短褐围裙,麻裤蒲鞋,手上还拧一壶酒,像是位跑堂,闻言堆笑:“小官人问我算是问对人了,我从前就在令太医府上做事。”
柳湛眼睛放亮,唇角也不自觉扬起,拱手施礼:“那拜托小哥引路,带我去见令太医!”
“只是……”提酒的小哥却沉吟,“我已经不敢去了……”
“为什么?”
提酒小哥犯难:“之前家中老母重病,找他借了二十两银子,后来母亲去世,这钱一直没还上,就……不敢去。”
“孝义人之常情,我帮你还!”柳湛毫不犹豫许诺。
提酒小哥拿眼上下打量柳湛,柳湛也跟着低头瞧自己身上。
小哥见这冤大头不懂,只得咳两声指点:“咳、咳,我要先还上才有颜面去见他呀!”
“哦、哦。”柳湛连忙掏出一锭银,约莫比二十两多点,交到小哥掌心,按他手包住:“拿这个去还吧。”他诚恳央求:“还劳烦小哥早点带我去——”柳湛话未说完,忽有人经过撞上,半凉水泼上柳湛胸口,来人立马攥帕擦拭。柳湛只觉有人在自己胸前乱摸,心口一热,下意识捉住那人手,却见一对杏眼,雪肤朱唇,竟是位十分年轻,顶多只十六、七的小娘子,柳湛立马脸涨通红,从面颊至耳根,比她的唇还艳。
那小娘子道:“这里人马下船,小官人我们别挡着,到旁边给你擦吧。”
柳湛哪里敢再对视,红脸低头随着她走,如绳牵木偶,完全没自己想法。提壶小哥见人跑了,冲着小娘子唾了句:“臭婊。子又上赶着卖!”
骂骂咧咧走进一艘画舫。
舫内四、五名男子,临门一位笑问:“三六,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气大?”
提壶男子冷哼:“本来有一块送上门的肥肉,叫萍萍那小娼。妇截走了。”
众男闻言都哈哈大笑,说你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唯独坐上首主座,左拥右抱的男子冷着脸,仔细看他最年轻,约莫二十出头,容貌亦是舫中最英俊的,五官深邃,美中不足皮肤黝黑。
他不言不语,朝左侧窗外眺了一眼,正是小娘子携柳湛离去方向。
……
小娘子将柳湛带离了近百步,这边亦是成排画舫,但远离方才那艘。小娘子才道:“我用的是干净水,一会干了不会弄脏你的袍子。”小娘子上手又要替柳湛擦拭,“方才那个人叫三六,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太医,就想骗你的银子。你没听他答你都用的‘他’,到时候诓完你的钱,就会说‘我说的他又不是太医’。”久不闻应声,她抬头直直看向柳湛,“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柳湛怕胸口又被摸,已向后连退两步,她突然来锁他的目光,他脸更红,再退一步,小娘子急忙提醒:“小心!”
柳湛才发现退多了,要掉到江里,幸亏功夫不错,晃两下站稳,却发现小娘子脸色骤黯,似还有几分伤心,转身一言不发要走,柳湛急忙拦住:“我明白的,多谢小娘子指点。”他稍微弯腰弓背,放低姿态:“我这人反应有点慢,你莫嫌弃,要是生气了,我向你赔罪。”
小娘子低着脑袋,怯生生回:“我以为你嫌弃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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