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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孕妇摔倒,虽然谁都知道德妃是真真孱弱数月,而温贵妃一直是光打雷不下雨,但此刻谁也不敢怠慢,七手八脚赶紧把人抬走。
太皇太后叮嘱皇帝不要随意散了宴席弄得人心惶惶,自己也因冬日穿得多没摔伤,要求再次回到宴席上,太后和其他无事的妃嫔也回席,但虽然宴席继续,到底气氛尴尬,比预定的时辰早些结束了。
宴席一散,玄烨送皇祖母回慈宁宫,一边就不断有人来报告两位娘娘的状况,永和宫里一直说没事没事。可玄烨却十分不放心,倒是咸福宫来消息说温贵妃不大好,皇帝受够了她的矫情,竟气恼地说:“她怎么会有事?一直都好好的,现在德妃不是都没事?”
太皇太后则劝他:“今天大臣们都看见的,钮祜禄一族的脸面,皇上还是要给足了。”
玄烨这才无可奈何地往咸福宫来,李公公被再一次派去永和宫探问德妃的状况,然而当圣驾抵达咸福宫,玄烨才进门,就猛然听见凄厉的哭声,震得他心里发紧。但见里头一团乱,随侍的梁公公立刻奔进去问状况,不多久脸色苍白地跑出来,伏地哭道:“万岁爷,温贵妃娘娘的孩子没了,万岁爷您不能再进去了。”
又失去一个未见天日的孩子,玄烨竟不大明白自己究竟是何种心境,失子之痛已在他心里结了一层痂,轻易不会再剥落,眼前的孩子他每一个都珍惜,可从未见到过的,他已经心疼不过来了。
可他必须表现出难过的样子,可比起难过,他此刻更忧虑两件事,担心岚琪的孩子也会保不住,又担心若保住了,温贵妃心里该是怎样不平衡,当初迷药的事会否重演。
里头凄楚的哭声渐渐停了,大概是失子的女人昏睡过去,不多久有太医来回话,一个个慌得什么似的,生怕皇帝降罪迁怒,幸而皇帝很冷静,只是吩咐他们:“好好为贵妃调理身体。”又吩咐梁公公,“三日后请贵妃的母亲入宫陪伴,可小住两日,不碍的。”
梁公公应下,但问皇帝:“万岁爷现在摆驾何处?”
玄烨真是用心想了想,微微握了拳头,终是开口道:“摆驾永和宫。”
众人忙簇拥着皇帝离开咸福宫,一行匆匆往德妃娘娘住处来,梁公公则赶赴慈宁宫、宁寿宫两处报告温贵妃失子的事,其他皇帝一概不管。这边厢李公公正要出来去找皇帝,瞧见圣驾来了,迎在门边,待落轿就候上来说:“万岁爷放心,德妃娘娘胎儿很稳,太医说了没伤着,只是怕有万一,要娘娘躺着别乱动,环春她们轮流伺候。”
玄烨一面听一面心落进肚子里,大步流星地进了寝殿,瞧见胤祚伏在床边,蹭着母亲的胳膊亲吻,嘴里咿咿呀呀不知说什么,岚琪见了他便是满面温柔。小胤祚瞧见皇阿玛,扑上来撒娇要抱一抱,岚琪笑道:“皇上莫怪,胤祚总不晓得见了阿玛要先行礼,臣妾眼下没工夫教他。”
玄烨却先哄了儿子,让乳母来带走,环春领着其他人也退下,殿门合上,玄烨才坐到岚琪身边,把她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伸手捧着脸说:“你把朕吓坏了,朕不该瞎起劲,你不去赴宴就好了,这下子皇祖母也没高兴什么,还虚惊一场,又……”
岚琪见皇帝面色微微暗沉,担心地问:“太皇太后摔伤了吗?”
玄烨应:“皇祖母很好,还与朕一同享宴至散席。”
岚琪心头一个激灵,想起当时烟火蹿来后摔倒一片的情形,略慌张地问:“温贵妃娘娘她怎么样了?”
“没了。”皇帝苦笑,“她的孩子没了,可你还好好的,朕不知该悲该喜。”岚琪知道他烦什么,唯劝他:“皇上别想多的事,就想一个母亲没了孩子该多痛苦,您别想着是温贵妃,别想着她家里的人,就只可怜同情一个母亲,是不是好受些?”玄烨颔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你一定要好好的。”之后问是不是要保持这个姿势躺一晚上,更是百般心疼。
在岚琪面前,玄烨不用费心就能流露出的内心的感情和情绪,一切都那么真实简单。可他每每踏足咸福宫,面对温贵妃的热情,做任何事总要想一想,如今竟连失去了孩子,他都要考虑怎样才算是“悲伤”。
咸福宫和永和宫截然不同的消息传入六宫,好些人都以为是不是两边的消息对调传错了。封妃那日嫔位以下的妃嫔来永和宫贺喜行礼时,隔着屏风上的薄纱都看得出德妃的羸弱憔悴,相比之下温贵妃完全不像有病的人,可她却天天地闹腾。这一下好了,最虚弱的人稳稳当当地保住了孩子,而后者却一夜之间失去了好不容易才有的骨肉。
温贵妃是隔日醒来才知道这一切的,当得知德妃的孩子好端端的还在肚子里时,一双眼睛直愣愣锐利地瞪着冬云,恨不得化作刀子剜了她一般。冬云颤巍巍地解释:“太医说德妃娘娘的胎有月份了,经得起摔,娘娘您月份太小,摔得也重,所以就保不住。”
“胡说,你胡说!”温贵妃大哭,把手边能扔的东西全扔下床,撕心裂肺地哭着,“把孩子还给我,你们把孩子还给我。”
等她用尽力气,再无力哭喊,便软软地伏在枕头上,抽抽搭搭不停,枕头都濡湿了一片,冬云来劝她,她喘息着问:“皇上昨晚没来看我吗?”
“万岁爷来了,还没进门您这里就……”冬云尴尬地说,“屋子里不干净,皇上不能再进门,吩咐奴婢们照顾好您,又说后日请夫人入宫照顾娘娘,之后就走了。”
“去哪儿了?”温贵妃问,跟着就自答,“一定是永和宫吧。”冬云没再说话,见她如此便知是真的,贵妃又是一阵伤心的哭泣。冬云依稀听见说什么他根本不在乎,什么他不会再来了。
却是此刻,八阿哥嘹亮的哭声毫无预兆地传来,床上虚弱的温贵妃浑身一颤,腾起身子问:“孩子?是我的孩子吗?冬云,是我的小阿哥哭了。”
冬云忙道:“娘娘,是八阿哥在哭。”
温贵妃呆了呆,又无力地躺下去,便反反复复念叨着:“八阿哥?不是我的孩子,是八阿哥?”而八阿哥的哭声绵绵不绝,温贵妃渐渐厌烦渐渐暴躁,终于忍耐不住指着冬云骂,要她们别再让这个孩子哭。
可是那一日后,连太医都来看了几拨,八阿哥身子没见不好,就是成天地哭,白天哭,夜里也哭,偶尔温贵妃终于安静地睡一会儿,不到半刻又被八阿哥哭醒。连冬云都听得心里毛躁,亲自跑来质问乳母怎么回事,乳母战战兢兢地说她也不晓得,当着冬云的面把孩子哄安稳了,可等冬云一走,就伸手到襁褓里往小阿哥的屁股上使劲地掐。
之后几日,咸福宫里天天乱作一团,唯有一处俨然超脱尘世,无论温贵妃怎么哭闹折腾,无论八阿哥怎么啼哭不止,觉禅氏仿若世外之人,在自己的寝殿里静静地养着她的风寒。而她的风寒,是那一夜在月下为容若的孩子祈求安产时染上的。
这日钮祜禄夫人终于入宫,咸福宫难得一日清静,只是八阿哥的哭声依旧时不时响起,但相比前几日,要好了许多,宫女太监终于能歇半天。这边香荷端了主子的药来,看着贵人喝下去,轻声嘀咕说:“顶好那位夫人别走了,不然温贵妃再闹腾几下,奴婢觉得冬云姑姑自己就要病倒了,她瘦得棉袄都宽松了,瞧着晃荡得厉害。”
觉禅氏置若罔闻,喝了药把碗递给香荷,自己擦了嘴又躺下,枕边一卷《众香词》,里头有几页她几乎要翻烂了。
香荷又忍不住说:“主子你的身体好多了,可以出门了,为什么不去看看八阿哥呢,八阿哥实在太可怜了,哭得嗓子都哑了,可还是每天哭,这么小的人……”
“香荷。”觉禅氏打断了她。香荷无奈地垂首说:“奴婢知道了,奴婢不提八阿哥的事。”
但觉禅氏问:“这次烟花的事,皇上有降罪什么人吗?”
香荷叹了叹,她家主子已经连她絮叨八阿哥的话都不在乎了,便应答:“皇上说为了太皇太后、太后还有德妃娘娘腹中的孩子,不宜在年节里问罪惩罚,这件事就算了。”
觉禅氏竟微微笑了:“那就好,皇上终究很仁慈。”
香荷却笑:“仁慈是有的,可为了德妃娘娘,真是什么事儿都能例外,皇上真是好喜欢德妃娘娘啊。”又看了看自家主子,这些日子容颜又渐渐养起来,不禁叹气,“主子您真美,皇上本来也该很喜欢您才对。”
可觉禅氏依旧听不见,自顾自地看着书,连香荷几时走开都不知,只在口中默念:“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圆。”
她是某一日幡然醒悟,沈宛那样的奇女子,能跟随容若远离家乡,在京城这势利倾轧权欲熏心的世界里落脚,安居私宅无名无分,必然是深爱容若,如此一来,又何来的愁何来的怨?可她诗词之中字字悼情,句句惆怅,写的兴许不是她自己,而是容若呢?便是容若他,终究没有忘情,哪怕佳人在侧,心里头依旧装着自己。
这一切,是觉禅氏琢磨顿悟出来的,事实是否如此无从知晓,但她以此安慰就再不觉得了无生趣,哪怕困居在这深宫一隅,她的心依旧自由,依旧完完整整地属于自己。
而咸福宫在清静了两天后,钮祜禄夫人因不能久居宫闱,到底还是走了。可夫人一走,失去依靠寄托的温贵妃情绪又变得不稳定,宫女太监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她,可偏偏才好了两日的八阿哥,又开始一刻不停地啼哭。可怜小孩子哭得嗓音嘶哑,从起初的尖锐到现在的干哑,直听得人嗓子里一阵阵冒出血腥般疼痛。
这一日太医终于说觉禅贵人病愈,妃嫔有病都记录在册的,觉禅氏也没装病缠绵病榻,既然好了她就不得不去看望温贵妃,香荷劝她等几天也不要紧,觉禅氏却说:“拖着也早晚要见,今日见了她若再不要见到我,我反而清闲。”
如此便穿戴齐整,一路往温贵妃寝殿来,半路上八阿哥就开始哭,那声音听着就似撕碎了喉咙似的。香荷喋喋不休,觉禅氏却不为所动,目不斜视地往温贵妃面前来。
而温贵妃刚刚才因药太苦发了脾气,突然又听见哭声,正暴躁地把一床的枕头摔在地上。觉禅氏进门正好一只枕头扑在她膝下,她安静地俯身捡起来,往里走到窗前,屈膝行礼道:“嫔妾给娘娘请安。”
温贵妃怔怔地看着她,突然醒过来似的问:“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我怎么没见过你?”
觉禅氏起身道:“嫔妾染了风寒,一直养在屋子里,未能来向娘娘请安,还请娘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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