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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颋起身,附和祖君彦的建议,说道:“祖公所言极是!高延霸胜后骄狂,正是我军再袭其营的好时机。不如今夜便就再袭之!若不反击,将士们的士气怕是要再受打击。”
李密抚须,面现沉思,望了望堂外的雨幕,落目在徐世绩、裴仁基等脸上,看了一看,却并无多少恼怒之色,说道:“祖公、郑公勿怒。高延霸虽性粗鄙,陈敬儿慎重之将也,李善道更有谋之辈。其此举必有诡谋,恐正是为引诱我军再袭其营,而设伏以待。”
徐世绩这次抢在了裴仁基之前,他接住了李密的话,说道:“明公英明。臣以为,彼昨夜既已得胜,本当谨守,反张宴庆贺,露首示众,情理过甚,确为反常。”
裴仁基亦起身行礼,说道:“明公所料甚是,高延霸此举,确有诱我之嫌。罗士信昨夜出袭未能功成,汉军筑垒渐固,当下的确不宜再轻举妄动。”
王伯当琢磨了多时,起身说道:“明公,诚如明公所言,李善道用兵有谋。高延霸此故作骄狂之态,臣窃以为,却恐怕不但是为诱我军再袭其营,说不得,还有别图!”
李密何等机敏,被王伯当这一提醒,立即就明白了王伯当之意。
略作思忖,即便下达了一道军令给孟让。
……
是夜,李密等都夜深未寐。
三更前后,雨势稍歇,但夜色如墨,寒意更甚。
起初,城东只仍是传来几声零星的梆子响,夹杂着巡夜士卒模糊的吆喝,一切似乎与往常无异。然而,这种平静并未持续多久。三更刚过,突然,一点火光在远处的黑暗中爆开,随即迅速蔓延,很快连成一片,映红了东方的天际!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猛然喷发,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骤然炸响,即便相隔数里,也清晰地传到了郡府楼阁之上。
“明公神算!果是如此!”祖君彦声音干涩,下意识地握紧了栏杆。
急报飞速传来:乃是陈敬儿、高曦、高延霸亲督城东各营精锐,奔袭城东魏营,欲坏甬道!
李密不理会传报的军吏,身躯微微前倾,双目死死盯住东边火光冲天的区域。
在他的视野中,火光并非静止,而是在不断移动、闪烁,时而如巨浪般扑向魏营的壁垒,时而又被无形的堤坝挡回,爆散出更多飞溅的火星,——这是火箭划过夜空的轨迹。
鼓角声、喊杀声如似响雷,滚滚而来,层层叠叠,好像永无止息。
他能分辨出其中混杂着的汉军冲锋时气势无前的叫喊,也能分辨出魏军防守时声嘶力竭的嚷叫。更有时,一阵特别高亢尖锐的喊杀声会猛地拔起,压过所有杂音。这必然是两军在某处壁垒展开了残酷的肉搏。紧接着,便是如同暴雨敲打芭蕉般的密集撞击声,应当是兵器砍斫在盾牌、铠甲乃至血肉之躯上的回响。
“听!是床弩发射的声音!”王伯当侧耳倾听,忽然指向城东一处。
一阵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嗡鸣,即便在喧嚣的战场乱声中,也能隐约听到。
这是魏军设置在营墙上的弩发射时特有的震鸣。李密等人可以想象得到,伴随响声,一支支儿臂粗的弩箭破空而去,不知会撕裂多少汉军的血肉之躯!
通亮的城东火光映照下,约略可见无数的黑影在蠕动、纠缠、扑跌。
雨水并未冲淡血腥,风刮过楼阁,带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
李密的拳头在王伯当等看不到的袖中握紧,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他脸上的肌肉绷得僵硬,看似平静,但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不自觉地用指节敲击栏杆,频率越来越快。
“为何还没有确切军报?”他终是忍不住了。
“敢请明公稍安。”王伯当虽安慰着李密,自己的眉头也拧成了疙瘩,“夜色深沉,雨雾弥漫,禀报军吏往来需时。明公既早有安排,孟公亲在东营指挥,当无差池。”
祖君彦突然惊呼,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看!火光似是在往两翼?”
李密心头一凛,凝神望去。
的确,城东这片赤红的天幕边缘,分出了部分火光,在向营垒的侧翼移动,这显示战场可能在扩大,也许是汉军正在尝试迂回。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甚是漫长。
楼阁上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密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战场方向。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与远方传来的战鼓声,——或许是汉军的,或许是魏军的,竟有些诡异地重合!
他脑中闪过各种可能:孟让能不能顶住?城东营垒坚固,又已有准备,当是可以顶住。但若这是李善道的疑兵之计,汉军主力的真实进攻方向,其实不是城东?
不禁往城北、城西、城南三面都望了一眼,还好,这三面都没有开战。
尽管如此,各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他甚至开始后悔,是否应该调更多的精兵到城东?“伯当!”他实在没法再等下去了,“你即刻赶往城东……”
话音未落,城东又一阵金鼓声响起。
李密止住话语,忙打眼去望。诸人也都望之。见得是本逼近在城东魏营外的火光,因着这阵金鼓,依稀有后撤之状。李密等无不精神顿振,睁着眼,俱是细细观辨。
不错,确是汉军在撤退了!
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楼梯,几名浑身湿透、甲胄上沾满泥泞的军吏连滚爬爬地冲了上来。
为首一人气喘吁吁:“报!明公!城东我营已击退汉军!”
却是昨夜得陈敬儿、高延霸报后,薛世雄所献之策,即是今日可故示以骄,使魏军以为汉军狂妄,而夜袭其城东营!而王伯当今日上午,提醒李密的则便是,需要防备汉军夜袭,又李密彼时下给孟让的军令,即正是令孟让亲出坐镇城东魏营,伏精兵,严阵以待。
听完这道军报,李密等人一直悬着的心,才算稍稍落定!
李密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才感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楼阁上凝重的气氛瞬间缓和,众将脸上都露出了些许振奋之色。
王伯当伏拜祝贺:“恭喜明公,大败汉军,我军士气大振!”
天已将亮,城东魏营外,火光渐熄,雨声复喧,血渍随水流淌。连通城东四营的甬道,被汉军一夜猛攻过后,稍有破损,但甬道主体还岿然不倒。往再东边望去,正在雨下撤军的陈敬儿、高延霸、高曦部等兵士虽然刚经过一场鏖战,却如何有王伯当所言“被大败”的样子?队伍不仅不乱,严整有序,且因小有成果,半夜袭战,损坏了城东甬道一二,士气甚振。
汉军兵至管城,至今两日。
一夜一日间,双方各施机谋,互试锋芒,都以夜袭为手段,却又都被对方预先识破。不妨可称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汉魏决战的这第一战,算是打成了平手。决战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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