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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老周却没动,只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道:“回不了县城,回去的路入夜就封了,明天白天才会开。去欢喜沟也到不了,远得很,尤其载着生孩子的女人,到不了。”
女生一愣:“哪儿都去不了,那怎么办?这是特殊情况!周师傅……”
“只能在这儿生。”
老太太再次开口了。
她立在黑暗边缘,静静注视着捧着肚子哀叫的孕妇:“已经入了欢喜沟地界,可以在这儿生。”
“但没医生没护士,也没有会接生的,什么消毒杀菌的……”女生道。
老周也皱起眉:“能烧热水,医生护士是肯定没有,但在欢喜沟地界,欢喜沟的人生子大部分都不会有事,不用医生护士,接生……榆阿娘,您得帮帮忙,我知道……”
不等他说完,老太太便摇了摇头:“我帮不了。”
“榆阿娘……”
老周还要再说什么,老太太却先一步沉沉道:“秀兰已经生过九胎了,这是第十胎。多子菩萨座下,十胎嬷嬷、百胎嬷嬷、千胎嬷嬷,每一步都是一劫。她要闯这第十胎,去争做那十胎嬷嬷,这就是她的劫,我帮不了。”
老周神色一顿,眉头皱得更紧。
“张姐……是想做十胎嬷嬷?”女生像是知道些什么,脸色也微微变了,下意识回头和自己的弟弟对望了一眼。
在场几人,大概只有黎渐川这个真正的外来玩家才是被蒙在鼓里、一知半解的那个。
张秀兰听到这边动静,汗湿的手一把抓住座椅背,脸上除却痛苦狰狞之外还有一种惊人的疯狂:“就、就在这儿生!我可以自己生……妹妹、岳妹妹,帮帮我……帮我搭把手……”
女生犹豫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迅速前后忙活起来。
三个男人帮忙布置了下车内,然后便都走开一些,在车灯光亮尽头守着。
女生留在了车里,被唤作榆阿娘的老太太则不远不近地站在车门边,她没看车内,而是再度低下头,不知是在打瞌睡,还是瞧着什么。
车里亮着灯,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女生的影子,张秀兰被放平躺着,只能听得到一声尖过一声的惨叫,在深黑的夜里,被这荒郊野岭的猎猎风声一裹,分外瘆人。
黎渐川在这件事上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张秀兰生子这件事,看这几人的态度,似乎还是别有蹊跷的。
他和老周,还有姓岳的男生一起立在路边,等得久了,分了几根烟,抚慰内心的焦躁。
生子的并非他们的亲人朋友,跟他们甚至没什么关系,只是萍水相逢,但听着这痛苦哀叫,大概没有人还能无动于衷,平静如常。
黎渐川看了几次表,临近十点时,车里的喊叫忽然开始变弱。
很快,里头没声儿了,女生的影子也看不到了,车内车外,静得人心里发毛。
黎渐川隐约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不安感,他动了动腿,上前两步,就要过去问问,但有人比他更快。
立在车门附近的老太太挪了挪步子,忽地拉开车门,朝里望了一眼。
车内灯光的照射下,黎渐川看到老太太一直平静阴郁的脸色突然变了,她神色里闪过一丝挣扎,然后恨恨咬牙,颤巍巍弯腰撩起了自己拖地的长裙,露出一双极旧的红绣鞋。
老太太大概年纪很大,穿着红绣鞋的居然还是一双缠过的小脚,红绣鞋与小脚大小相同,也仅似幼童的巴掌,尖尖小小,可悲可怖。
黎渐川见状一怔,目光落在红绣鞋上,竟有种正凝视一滩鲜血或一团艳红烂肉的错觉。
而这错觉之下,他的内心突然变得无比宁静,好像所有焦躁、忧虑、压抑,与隐隐的疯狂都在这一刹那消失不见。
他心头咯噔一下,感觉不对,奋力将自己从这种状态抽离。
与此同时,老太太已扶着车门,将这双红绣鞋从自己的脚上脱了下来,又伸出一双枯枝般的老手,一把拽出一双掉了鞋的浮肿的脚。
不等谁反应,她便把红绣鞋朝这一双脚套去。
下一秒,离奇的事情发生了,一双正常大小的女人的脚,碰到红绣鞋,竟好像突然缩小或流入进去一般,顺顺利利,毫无阻碍地穿了进去。
这双红绣鞋一穿好,张秀兰的叫声便立刻又响了起来。
老太太神色微缓,后退半步,正要重新关上车门,车内却陡然传出砰的一声巨响。
张秀兰的半截身子扬了起来。
紧接着,鲜血与碎肉瞬间糊满车窗玻璃,隐约还可见婴儿的肢体。
女生尖叫着跌下车来,浑身是血,脚上还勾着半根脐带与肠子。
黎渐川一怔,立刻冲过去。
然而,刚到车前,还没来得及见些什么,他便被一阵猝然而剧烈的眩晕袭击了。
没有任何反抗余地,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在视线清明的最后一刻,他好像看到了一只肉色的手从副驾驶上伸出,摸向后排,似菩萨拈花。
“都醒醒……都醒醒!”
迷迷糊糊间,知觉飞速恢复,黎渐川恍惚听到了司机老周的声音:“都醒醒了几位,欢喜沟就要到了……”
心头一惊,黎渐川警惕睁眼,发现自己竟然仍坐在那辆面包车上。
面包车正在行驶,前方山路尽头,隐约可见一些零星灯火,像是村落。
黎渐川扫了眼手表,是凌晨三点半。
他眸光微沉,不动声色地转动了下视线,观察车里。
前面,司机老周在开车,副驾驶没人,中间坐着双胞胎,在低头玩手机。旁边,老太太缩在阴影里,孕妇抱着肚子小睡。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直到黎渐川目光向下一滑,看到孕妇的脚。
那是一双小脚,穿了一双极旧的红色绣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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