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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盒子里的实验持续了很久。
然后在一个深沉黑暗的夜晚,一声婴儿的哭叫惊醒了整个世界。
一座剔透干净的玻璃台上,躺着一个浑身还渗着血丝的小小婴儿。
婴儿并不像任何普通的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红彤彤皱巴巴——他的皮肤白净得像天空最柔软的云朵,眼瞳明亮而漆黑,倒映着最纯粹的光明。
“你看他的眼睛!他就是神!他就是我们想要的神!”
人们疯狂地冲上去,狂热而虔诚地跪倒在教堂的玻璃台前,一圈圈一片片弯曲匍匐的脊背,像极了雾气里佝偻的山影,压着模糊不清的色彩。
King站在人群的末尾的阴影中,微微抬头,正对上那双漆黑纯净的眼。
如果说那名诡艳的少年的桃花眼,让人一眼看去,能想到的是幽沉慑人的地狱,那么这个孩子的眼睛,第一眼,只会让人想到天堂,想到天使,进而自惭形秽,想将世上的一切美好捧向他。
而这些人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他们将这个孩子捧上了神坛,吃穿用度一切都给真的近乎神明的待遇。
他们供奉他,跪拜他,向他祈愿,向他诉说心事,将他打造得宛如真正的神明。
但直到这个孩子长成少年模样,他也不能完整而清晰地说出一句话来。
——他们没有教他任何东西。
吃饭时会有人将干净的食物送进他的嘴里,睡觉时会有人帮他更换衣服,为他合上双眼——至于其他,他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或许在人类心中,最完美的神明是一种只需要存在某处的东西,亦或是工具。
King像是被绑定在了这个孩子的身边,周围的场景一直在这间教堂打转,不能离开。他不得不陪着这个孩子过这种古怪而枯燥乏味的生活,不过他有预感,这种平静并不会持续太久。
果然,在神明诞生后的第十年,沉默而听话的神明突然开口了。
那是一场没有任何异常的普普通通的礼拜,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伍德教父站在台下朗诵着词调优美又令人昏昏欲睡的长诗,赞美着他们的神明。
而就在长诗将要结尾时,台上静坐的少年突然抬起了半垂的眼睑,脸上的肃穆被一丝孩童的天真好奇打破:“伍、伍德……错了。”
像是一道惊雷炸响,教堂内的所有人都惊恐地抬起了头,死死盯向披着洁白长袍的少年。
“是谁!是谁教了神说话!”
“没有人!没有人这么做!”
“他是自己学会的!十年,足够让他学会这些日日夜夜围绕着他的语言!”
“谎言即来自于语言,神该保持沉默!”
“我们的神竟然学会了人类的语言!这是多么可怕!不,不该有这样的事!”
教堂内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疯癫气氛。
少年呆呆地坐在台子上,看着台下的人们彼此斥责,彼此怀疑,大打出手,甚至还有人掏出刀来割伤他人,飞溅的血点落在了他雪白的衣袍上,让他的神情充满了困惑。
“不!不要再打下去了!”
有人声嘶力竭地高呼:“这并不能怪罪于我们,各位!这并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如果真的要怪,就只能怪我们的神……”
场内一静,旋即一道道锋锐森冷的视线射向了跪坐台上的少年。
“他是神啊,他该是无所不能的……但为什么,为什么神听不到我的祈祷呢?我的父母还那样康健,却为一场车祸付出生命……我跪在你面前,苦苦地哀求你,你却还是让他们离我而去,你可真是可恶啊……”
“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掐死那只乱叫的猫……但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脏,管不住自己的手,这并不是我自己愿意的,这是神的指示!”
“都是你不庇护我呀,不然我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去做这样的事?”
“是你的无能,如果你可以实现我的愿望,我根本就不会做错事……”
“你是神,你怎么能做不到呢……”
“都是你……”
那一张张友善虔诚的脸全部都改换了一个样貌。
无法实现的吊诡的祈愿,命运中的不可抗与不如意,自欺欺人的恶毒与虚伪,全部都在瞬间找到了理由和借口。它们被完全归罪于有了实体存在的神明。没人看不出这种行为的可笑和愚蠢,但也同样没人愿意打破这种可笑和愚蠢。
“人类需要神明,需要信仰。但与其说是需要神和信仰,不如说是他们需要一个干净的自己,和脏污的根源。”
“他们知道神明并非万能,知道神明并非完美,甚至知道神明其实不存于世。但没人在乎这些。因为有了神,他们就会是善良而虔诚的人。不管他们手上是否有血,心里是否有恶。”
这幅颠倒错乱的荒诞画面中,King恍惚听到了那道最初提出神明与信仰概念的熟悉的声音。
在某一瞬间,这道声音像极了潘多拉那道无情宣告着魔盒游戏法则的冰冷声音。
这声音如一柄极重的锤,轰的一下砸碎了面前浸泡在昏黄光线中如鬼怪陆离横行的教堂场景。
King的视野内,被替换成了一幕幕飞快闪过的画面。
在那个孩子漫长的十年的成长过程中,白天是一个个狂热叩拜的身影,而晚上,却是另一幅景象——
年幼的孩童因为家长的限制,得不到想要的糖果,将浑浊的尿液狠狠滋在神的衣袍上;被妻子赶出门进不去家门的男人斥责神是恶劣的白痴,狠辣的巴掌甩在神的脊背上;年迈的老人病痛缠身,跪在台前,用拐杖重重地砸破了神的脑袋,咒骂他是个无能的废物。
但一旦黎明到来,教堂庄重精致的大门打开,迈出这扇门的人便都又恢复了衣冠楚楚的和谐友爱。
孩童欣喜地交出自己的糖果,甜甜地喊着爸爸妈妈,男人回到家中,和煮好饭等待的妻子互相道歉,互诉衷情,老人卧在病榻上,看着床前的子孙,含笑离世。
所有的暗都被关在了门内,门外便是无尽的光明。
这就是一开始,他们所期盼的神明的作用。
“你是神,你就应该要奉献自己,造福人类呀!”
他们这样看着他,真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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