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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钟十二去书房求情果然有效,七娘被解了禁足,立刻提着裙摆跑出屋,两名女婢匆忙追在身后,“七娘,不可疾跑,失了身份。”
荀七娘才不管,如一只轻快的小鹿般小跑过庭院,“十二娘!阿般!二兄终于肯把我放出来了。”
霍清川闭了嘴,再退开两步,只简短地说了句:“郎君近期得空,会来探望十二娘。”行礼告辞。
类似的话,这些年听过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最近一次在她及笄前后。阮朝汐听完,笑了笑,把脸转向旁边。最后那句话便如一阵清风般消散在耳边。
七娘是从身侧赶来的,早瞅见了阮朝汐捏在身后的信封。
“这么厚的信?三兄托霍清川给你的?”荀莺初大感惊异,“里头都写了什么?三兄给我的家信从来都是薄薄一张,只是些‘你如何?我安好’之类的寒暄话。多几个字也是不能的。”
阮朝汐把书信藏在身后不肯给,“坞主只有对人不满时,才会多写。你收到薄薄一张家书,说明坞主对你一切满意,没什么好教训的。”
七娘:“嘁!三兄分明就是在敷衍我。”
两人说说笑笑地穿过庭院,走到中央最空旷、人最少的地方,阮朝汐放轻声音劝诫好友:
“历阳城当真不好去。你没有见过平卢王,我也只是五年前刚来时见了他一次。……那一次便足够了。那是条毒蛇,残忍嗜杀,我们轻易不要去他的巢穴。”
荀莺初诧异地说,“可是阮家长兄就在历阳城里,任职历阳太守已经三年了。我家九郎也在历阳任职做事。听说这次城里高僧讲经,豫州不少士族特意赶去历阳,都是去辨析经义,阐明佛理。他们都好端端的。”
“毒蛇蛰伏不出,不代表从此向善了。今日不咬人,明日不咬人,不代表一辈子不咬人。何必把自己送进巢穴边,拿自己性命赌一次毒蛇会不会咬人?”
阮朝汐劝到这里,话已经说得足够,荀莺初再也不说什么,低头默默地前行。
再说话时,声音闷闷的。
“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知道。”荀莺初路过庭院中央的梧桐树,停下脚步,拢着披帛抬头看枝叶舒展的树冠,“阿般,家里在给我议亲了。”
阮朝汐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
年龄相仿的两位少女在大树下彼此对视着。
荀莺初极力伪装的兴致高昂的表层伪装被扯开,露出了遮掩不住的低落彷徨。
“我偷听到的。家里在商议着,是和钟氏结亲,还是和阮氏结亲。钟氏有三四个年纪合适的,阮氏也有三四个合适的。”
“我阿母说,先挨个相看一遍,看到合意的再说;我阿父说,同时相看两家,会把两家都得罪了。不如先定好一家,再慢慢相看那家的人选。阿母又问,相看都未相看,七娘连两家郎君的面都未见过,如何先定哪家?阿父斥责说,两家结亲,结的是门第。何必见面?等七娘嫁过去,自然可以长长久久见夫君的面了!”
少女的嗓音在风里飘散开,荀莺初眼眶里逐渐蓄了泪。
“阿父阿母这次允我过来云间坞,其实也是把我支开,他们好暗中准备议亲事。等我这趟回去荀氏壁……钟氏还是阮氏,应该已经议定了。也不知何时出嫁,嫁给哪个,以后能不能再来云间坞玩儿了。”
阮朝汐握住了荀莺初的手。
指尖冰凉,荀莺初穿了身单衣就跑出来了。
阮朝汐温热纤长的手覆住对方的手的同时,荀莺初抱住她的肩膀,呜呜呜地小声哭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长到十六岁这么大了。若我像你这样,今年刚刚及笄多好。”
阮朝汐站在树下,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出声安慰。
对于高门大姓出身的女郎而来,无忧无虑的少女岁月,似乎都在出嫁后戛然而止。也因此,相看、议亲、出嫁之类的字眼,对于荀七娘来说,格外可怖骇人。
然而,阮朝汐住在西苑,见多了相仿年纪的少女们的不同去向。
在西苑长大的少女们,各自的天赋才能不同,每年择优劣汰。
被劣汰出去的,其实各个都生得姣美动人,只是才能不及,跟不上西苑近乎残酷的进学罢了。
这些被劣汰的少女,偶尔会有容貌格外出众的,会被挑选赠送出去。来访的贵客离开云间坞时,她们会跟随贵客离去,再不会回来。
不知是不是个好出路,但毕竟是条出路。自愿随贵客离去的少女不少。
当然有更多留在坞里,等年纪到了,就在云间坞里成了亲。有嫁得好的,做了主簿娘子,邑长娘子,是西苑劣汰送出去的少女们羡慕的出路。
像傅阿池那般,能够跟上西苑进学,又被送去东苑跟随杨先生进学的,只有寥寥两三个。
阮朝汐隐约知道,这两三个小娘子,才是当年娟娘和她说过的,“留在西苑,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会”,有可能被擢为家臣的女孩儿。
按照荀玄微的安排,阮朝汐住在西苑单独的院落里,跟随着西苑和东苑进学,又因为她阮氏女的身份,接受了沈夫人格外严格的行止仪容训诫,单独学了《女诫》。
她只是借住在西苑里,和西苑众女孩儿的前路都截然不同;但和眼前正宗高门大姓出身的荀七娘相比,她没有父母双亲,自然也不会有人和她提起相看,议亲,出嫁……
她和荀七娘的前路似乎也不同。
一声声的抽泣声里,阮朝汐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她今年已经及笄了。荀七娘避之不及的十六岁,距离她也并不很遥远。
她的前路又在何处呢。
闻声赶来的荀氏女婢和白蝉,给树下的两位小娘子各自披上避风氅衣,荀七娘红着眼眶,扯着阮朝汐的手腕不肯回去。
“我倒也不是格外对会梵语的大和尚讲经感兴趣。”她在树下吐露了心声,“我只是……想在出嫁之前,多看看,多走走。从小听所有人说历阳城,历阳城,我都十六了,几十里外的大城,一次都未去过!能让我亲眼瞧瞧,哪怕不入城,在城外看看历阳城长什么样儿,我也甘心回荀氏壁议亲了。”
听着那句“哪怕不入城,在城外看看……”阮朝汐心里微微一动。
低垂的眸光抬起,两边对视了一眼。浓长睫羽下递过去的眼神很熟悉,荀七娘的眼睛立刻亮了。
交握的手用力,阮朝汐嘴里劝着,“别任性,听话回去……”手里不轻不重捏了两次,睫羽忽闪几下,又意味深长地瞥过去一眼。
荀七娘破涕为笑。乖巧告辞,被女婢簇拥着回了屋。
阮朝汐自己也转身回了厢房,随手把信放置在书案上。
白蝉见她拿回了京城来信,自觉地避出屋外,替她关好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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