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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浸入热气腾腾的木桶里,雨水浸透的身躯逐渐回暖,她仰头靠在木桶边,闭上了湿漉漉的长睫,混乱的神志此时才终于回到身体。
领着年幼的她奔波千里、历经风雨坎坷的阿娘,竟然不是她真正的母亲。
李月香是郗氏女郎的亲随女婢。白鹤娘子未出阁时,居然就是高平郗氏的郗三娘。
出嫁两年,生下她才几个月,不幸遭逢元氏兵马入京。阿父奔逃出京,襁褓中的她被阮芷和李月香秘密带出京城。留在京中的母亲被掳掠入宫,成了如今的淑妃娘娘……
她真正的父亲,竟然是……
怎会如此!
木桶里的水从热到温,小女婢在门外砰砰地敲门。
“九娘,可要续些热水?热水放在屋外了,可要奴拎进来?”
阮朝汐从水里抬起湿漉漉的手,遮住了自己的眉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水尚热,不必了。”
今天去了一场桃楚,仿佛有冥冥之力拨动乾坤,处处遭逢意外混乱。假冒的身份被宣城王戳破,路边拦车的傅阿池,母女相认……
门外又被人轻轻地敲了敲。
节奏平缓地叩了三叩,这回绝不是小女婢。阮朝汐本能地往门方向看去。
“阿般。”熟悉的嗓音隔着门和缓道,“陆适之和李奕臣来寻我了。今日之事我已知晓,境况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急迫。你慢慢沐浴,我在院里等你。”
阮朝汐低低地应了声,“嗯。”
天色已经黑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未停,雨声敲打在窗棂。
屏风里点亮了一盏照明的小油灯,就搁在地上。她在室内擦洗沐浴,乌发蜿蜒浮在水面上,水声时不时地响起,在门窗紧闭的室内回声响亮,回音也带了催促之意,她加快清洗长发。
淋浴木桶放在三间朝南青瓦大房的东次间。刺绣屏风围拢着木桶,她脱下的衣裳挂在屏风上面。
出去的那身衣裳从里到外湿透了,挂在屏风上,连山水刺绣屏风的白绢面都浸湿了,隐隐约约现出屋外点亮的灯火。
窗外细密的雨声里,可以听到清晰的脚步声。木屐踩着庭院里铺的青砖石,避开她洗沐的东间,缓步行去西边院墙,又行回蔷薇花架。
他的脚步向来从容,是她往日里听惯了的。小时候听到这样的脚步声令她安心。长大后他对她的态度大变,那段时间他的脚步声令她焦心。
如今呢?
他们既不是夫妻,又不是兄妹。她也难说清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耳听着窗外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她只知道,她遭逢了意外,他赶来抚慰她。
人生处处惊涛骇浪,看似寻常的日子会生出巨变,猝不及防间颠覆之前的人生。看似安逸的京城转眼露出狰狞面目,或许即刻就要离开。
倒是门外听惯了的脚步声,历经风雨,稳若磐石。
手里动作不停地洗沐着长发,湿漉漉的长睫眨了下,湿意混合着水汽,她仰着脸抬手抹去了。
惦念了十六年的阿娘,原来不是她阿娘。
虽然不是她生身母亲,但有多年养育之恩。放在心头敬爱的亲人,如何能轻易抹去痕迹。
如何能如她母亲口中所说,把她喊了十六年的阿娘,看做一个失责无能,未能完成主人嘱托的女婢!
哗啦一声,她从温水里起身,拢着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擦拭了几下,扔下巾帕,指尖勾扯扯住旁边木架上的衣裙。
窗外的脚步声正好在这时从西边转回来,清脆的木屐声响逐渐靠近东边,阮朝汐抓着白底粉荷的抱腹,掂起细带,在脖颈间交错扎好,贴身的抱腹穿裹在身上。
踩过庭院积水的木屐声清晰入耳,她裸着肩膀站在屏风后,抱腹穿戴到一半,地上的油灯摇曳,把她正在穿衣的身影映在濡湿半边的屏风上。
她垂眼盯着地上的油灯。
穿戴好了抱腹,又勾起木架上的窄襦长裙,看一眼屏风映出的自己身影,终于还是俯身下去,吹熄了油灯。
下一刻,庭院里的荀玄微敏锐地注意到屋内黑了。隔门传来询问。
“灯被风吹熄了?可要女婢入内点灯?”
“不必,我无事。”阮朝汐在漆黑的室内摸索着系带,将浆洗干净的短襦长裙穿戴整齐,上前打开了门。
一声木门轻响,庭院里撑伞等候的颀长身影应声回头。
“这么快便洗好了?”
荀玄微撑伞走近,在石灯座的晕黄灯光下仔细查看她的气色。
“听闻你淋了一场雨,浑身湿透地回来?唇色有些发白,可是冻着了?”
晚风裹挟着雨丝刮过身侧,阮朝汐肩头微微颤抖了一下。雨后春夜寒凉,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衣便出来了。
“我无事。”她还是应了那句,目光落在荀玄微层层包裹的右手。
“伤处不宜淋雨,进来说话。”
门窗关起,春夜风雨关在室外。烛火映亮了黑暗的室内。
“我母亲之事,三兄是不是早知道了?”阮朝汐把烛台放置在书案上,“因此才几次暗示,让我去见她。”
“母女亲情连心。既然你入了京城,自然要见她一面为好。”荀玄微拨亮油灯,又打量她一眼。
阮朝汐循着他的目光去望自己肩头,这才注意到,发尾的水珠把肩头濡湿了大片,难怪刚才出去被风一吹,冷得发颤。
“洗出来时连头发也未擦?”荀玄微走去东边,寻觅回一条干净的布帕,搭在她肩头。
阮朝汐自己拿手拢住还在滴水的长发,荀玄微把乌黑发尾裹在布帕里,一点点地拭干。
“我前几日去信和你母亲说,稍安勿躁。等我筹备几日,寻一处真正清净少人的院落,你们单独把话说开。但白鹤娘子知你人在京城,或许等不下去了。今日你出门,她迫不及待地和你见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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