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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惠度过了心神不宁的一天。
一整天,她的心思都没放在工作上。她上午先是拆了几封投稿,每张纸上的字都在空中飘,就是不入眼。她时不时看向启闻的座位,他也一直没来,或许今天都不会来。平日这人缺席几天都不带有人发现的,唯独当下让她坐立难安。虽然就算他来了,自己也什么都不能说——那来了也没用。想到这儿,梧惠也不觉得自己能好一点点。
下午更是浑浑噩噩。她都不知道这天怎么就过去了,分明还什么都没干呢。可能是昨晚的梦,也可能是更之前的什么。反正这些琐碎的事,都对她造成了严重的影响。令她更不快的是,分明哪一件都该和自己没关系才对啊。她忍不住这么想。还是不要管他们了,尤其是那个莫惟明。他想干什么就去干吧,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下了班,回到公寓门口,梧惠就看到莫惟明扛着什么东西往外走。
“打住!”她拦下他,才看清他带着镐子和铲子。一手的小指还拎着未燃的提灯。
莫惟明还挂着笑,一看就很假的那种。他还算客气地说: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就别打扰我办正事。”
“你说的办正事,该不会真是去掘你……掘墓吧?”梧惠差点没压住声音,“而且是现在?大晚上?你确定?”
莫惟明还笑着,但白了她一眼:“白天你不上班吗?好了,别挡路。这堆装备让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亏你也知道影响不好。梧惠忍着没说出来。她憋了半天,终于冒出来一句:
“那个,关于昨天,我不是故意那么说你的。我没有骂你的意思……”
莫惟明停下来,看上去不那么急了。他就这么干看着梧惠,看她还有什么台词要说。
梧惠有点尴尬,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歉意确实是有的,可是,她不能真让莫惟明去挖亲弟弟——或者干弟弟的坟。抛开什么伦理道德不说,如月君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白天说着不想管,可她知道自己根本没得选。
毕竟对六道无常来说,“打断腿”不是说着玩的。莫惟明残废了就算了,她自己还想多蹦跶几年。还是跟上去看看比较好。虽然梧惠也不知道怎么才能阻止他,但至少盯着他才有机会行动。她深深吸了口气,斟酌着说道:
“……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莫惟明松开两根指头,铲子朝着梧惠倒下来。她连忙用双手接住,免得砸到了头。
“我接受你的道歉了。两件工具确实是有点沉,我实在拿不动手术刀外的东西。”
他的笑全然消失,这反而让梧惠松了口气。就像卸下面具一样,他们之间还是坦诚些更好。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跟这个人一道去做一些“大逆不道”的事了。北郊陵园在宿江对岸,城北偏西,离他们不远,就是要渡江。到了江对岸,就必须喊车了。
没有黄包车愿意载他们。这是当然的了。本来城北就人烟稀少,又入了夜。更何况,这两人一个扛着稿,一个扛着铲,说着“去北郊陵园”这种话——总觉得会摊上麻烦。但永远不要低估金钱的力量。直到莫惟明把路费翻了二番,这才有“骁勇之士”挺身而出。这位车夫人高马大,目露凶相,一看就是个鬼神见了也得让道的主。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只是在半道上,梧惠忍不住问了一嘴。
“你还真不怕他找你……”
“我倒是盼着他来找我。”
“万一……万一里面没有你要的东西呢?或者里面的东西帮不上你?”
“填回去啊。”
莫惟明的语气理所当然,甚至有点奇怪,这也算是个问题吗?
“不,我是说……算了,没事。”
到陵园的时候,果然大门紧闭。刚结完账,车夫一溜烟地跑了,梧惠开始觉得之前他在路上时,某一刻的停顿并非错觉。这种地方一不需要走正门,稍微绕一点,就到了没有墙壁的区域。虽然杂草丛生,但他们好歹是“带着家伙”的人,一路披荆斩棘就这么进去了。陵园很大,巡夜人很难发现他们,说不准还在值班室睡大觉。毕竟这地方不是什么皇家重地,也没有多宝贝的陪葬品等人来偷。
一般人也更想不到,会有谁在半夜来挖自己亲人的坟。
夏天的草木比初春更茂密。就着微弱的月光,现在的路,比起初春清明节时的模样截然不同。但莫惟明走起来轻车熟路,有几次,梧惠差点要跟不上他。偶尔有休憩的虫被惊扰,一跃而起,将她吓得不轻。更远处,不知名的鸟发出“呜呜呜”的声响,如泣如诉,更让人心里发毛。梧惠总觉得上次的路没有这么远。
终于摸索到莫恩的坟前。莫惟明不知从哪儿掏出几炷香,插在坟前点燃。看样子他的准备比梧惠想得还要“充分”。接着,他看了看墓碑,伸手摸了摸这块冰冷的石头,就像在摸一个孩子的头。但梧惠还没来得及为这幕温馨的场面感慨一秒钟,莫惟明就从她手里夺过工具,又将提灯塞给她。二话不说,一铲子便下去了。
真的没问题吗……
每一铲子下去,梧惠的心都跟着揪一下。她总感觉手中的光源在晃,也不知是震的,还是她自己在发抖。比起鬼神,她怕的还是活人。尤其是不知该说还算不算活着的人。也不好说是不是“人”。
该说莫惟明实在不是干体力活的料。没多久,他便气喘吁吁地靠在墓碑上,将铲子丢给梧惠。但梧惠的工作与特长,怎么也和挖坟沾不上边。两个人都是干不了一阵就得换班。让专业的盗墓人士看到,一定会被笑掉大牙的。
梧惠的动作僵硬而不自然。不仅是因为她没这方面的经验,更因为她有实实在在值得恐惧的东西。她总感觉,黑暗中有一对幽光,就像饿狼在月光下的绿眼睛一样,正死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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