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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家未在月台下挂灯笼,因此隆冬深夜,除了宅院里铺出来的一点灯火,就是无尽的黑暗。
刘博玉顺着刘博文的手,从暗处走向前来,突兀的让人心惊。
邬意吓了一跳,见刘博玉和刘博文长的一模一样,一高一矮站在一起,活似两个面团捏的圆脸人,在这暗夜里,越发古怪滑稽,打破了屋中脉脉之情。
“你、你们……”邬意结巴起来,想起邬瑾向他说的漏舶商,初见时的惊喜立刻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紧张。
不会是哥哥发现他们是漏舶商,所以来找麻烦吧!
他摸不着头脑,只是下意识地感觉不太好,忍不住看向刘博文,心中惶惶然:“你们找我哥干什么?”
刘博玉扬了一下手,两手手指上勾着细细的棉绳,下面垂着四五个大油纸包,笑容可掬,看着可亲:“我来求你哥哥帮忙,你就是邬意吧,常听博文提起你这个好朋友,果然是个好孩子。”
他跨过门槛,不请自入,打量一眼这座一进宅院:“真温馨,你哥哥是住在东厢吧。”
刘博文也跟着走了进来。
邬意听他说话,悄悄松一口气,然而还是有几分害怕,咽了口唾沫,转过身来,对着厨房喊道:“阿娘,来客人了,是刘博文和他哥哥,来找哥!”
邬母连忙从厨房里出来,见来的人虎头虎脑,满脸憨笑,大包小裹地提着,见了她就“伯母”叫个不停,慌忙擦干净手,推辞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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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博玉却不许她推辞,直接放到了地上,非常和气的往东厢房去。
邬瑾听到弟弟的大喊大叫,已经打开了房门,屋内一盏油灯照着他,影子影从他脚下折过门槛,一直伸到屋外。
刘博文满含歉意:“邬解元,这么晚还来打搅,真是过意不去,我能进去坐坐吗?”
“叫我邬瑾就好,这边坐,”邬瑾出来,开了隔间的门,“请。”
隔间里不曾点灯,也不曾放炭盆,好似一个黑洞洞的冰窖,一口就将刘博玉吞了进去。
刘博文像是他的一条小尾巴,也跟着迈了进去,邬瑾看向不知所措的邬意:“去冲茶来。”
邬意连忙点头,转身跑去厨房,邬瑾回到自己屋子里,举了油灯,转至隔间。
昏黄的光自他手上发出,步步驱散屋中黑暗,把他要走的那条路照的十分明亮。
油灯放在方桌上,三人围着桌子坐定,从桌子到板凳全都冷而硬,使他们不能懒散,不能悠闲自在。
这时候,邬意端着盘子进来,上面放着三盏热茶,分别放置在桌上,又把瓜子端了下来,他正要走,邬瑾却对他招手:“你也坐,招待招待你的朋友。”
邬意依言坐下,局促不安地搓手,哈出两口热气在掌心,想去搬炭盆进来,又不敢动。
刘博玉端起热茶盏暖手,笑道:“离上次见到你,近一个半月了吧,你的手都好了,真是件喜事,当时只顾着和莫姑娘说话了,没仔细看你,现在仔细一看,你真是气势逼人。”
他边说边仔细看邬瑾,就见邬瑾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臃肿棉衣,本是件难看的家常衣裳,但是上了他的身,就变的很有气度。
邬瑾笑了笑,没言语,低头喝了口茶,心想今日买的这一两茶叶很好,不苦涩,有股清香,可惜程廷没有来尝。
刘博玉碰了壁,但是不冷场,依旧热情洋溢:“今天我来,是想请邬瑾你帮我个忙。”
邬瑾对着茶盏道:“请说。”
他也是个和蔼可亲的模样,可邬意在一旁看着,总是心中惴惴,连手也不敢搓了。
刘博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茶盏,抓起一把瓜子在手里,剥了一颗,没吃,只放在一旁,又剥一颗,还是没吃,放在一旁。
他边剥边说:“那我就直说,邬兄应该知道我家做的什么买卖,不用多说吧。”
邬瑾盯着他的手:“知道。”
刘博玉剥的很认真,很快左手边一小堆壳,右手边一小堆仁,他不吃,只剥,同时叹了一口气:“莫姑娘不许我们用骡子,莫节度使疼爱妹妹,把这话奉做金科玉律,我们一直很尊敬莫家,既是不许我们用骡子,我们就不用。”
说完之后,他才将自己剥好的那一小堆瓜子扒拉到手心,张开嘴,一把倒进了嘴里,嚼的津津有味。
努力咀嚼之余,他等着邬瑾开口,然而等来等去,都没能等来邬瑾的只言片语——看来邬瑾是要等他把话说尽了才肯张嘴。
于是他嚼完之后,喝了口茶,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原来不用骡子,刘家还是能支撑的下去,可自从有了战事,漏舶就变得凶险万分,可我们不敢不走——达官贵人用着我们的胡椒子、龙涎香、珍珠玛瑙,我们哪里敢停?”
他满脸为难:“如今没有骡子,我们寸步难行,只想请邬兄替我们向莫姑娘求个情,准我们用骡子。”
邬瑾微微扭过头看他一眼:“王知州会为了几粒胡椒子要你们的命?还是程知府会为了几颗珍珠要你们的命?亦或是莫节度使府上一旦少了龙涎香,莫节度使就会要你陪葬?”
他把脸转回来,声调平平的:“济州洛水有渡口码头,设有市舶司,难道买不到胡椒子?还是他们缺银子去洛水码头买?”
刘博玉没料到他会振振有词的驳斥自己,一时连剥瓜子的动作都顿了顿。
邬瑾口齿清晰,每个字都不含混:“不过是你们贪财取危,又欲壑难填,聚敛无厌罢了。”
屋中一时无人接话,陷入安静,只有刘博玉的手又动了起来,“咔咔”作响。
邬意看了看刘博文,刘博文冲他笑了笑,却笑出了他身上一层冷汗,贴着衣裳,打着脊梁,让他不寒而栗。
他扭头去看邬瑾,本以为邬瑾是满面怒容,没想到在火光下,邬瑾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他觉得哥哥似乎比起从前要可怕一些,从前也很温和,但还是忍不住的要怒、要疾言厉色、但是现在,就只有温和,好似湖中春波,堤岸杨柳。
让他有种不敢思量的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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