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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云桐看她脸上的笑意,说:“我知道你看不上这百姓喝的粗茶,但是不许笑话我的泡茶技艺。”
凤栖笑道:“哪个看不上?哪个笑话你?”
侧头在他怀里倚了一会儿。高云桐仿佛大气都不敢出似的让她的螓首靠在自己胸膛上,然而心里有另一重急,忍了一会儿说:“亭卿,你能自己靠着引枕么?我……有件事。”
凤栖从他怀抱抬头,坐正,说:“你问吧,我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不是要问靺鞨的军情……”他挠挠头,“那些有什么急的?急的是这个。”
他转身到外间,稍倾端了个大大的竹托盘进门,拿个矮凳铺排好上面的盘盘盏盏,对凤栖说:“看过你的伤口了,未及气管和血管,所以不致命,但是皮肉都割开了,想必疼得很;失血多又伤身。想来想去,今日破了例,宰了庄子里养着下蛋的一只老母鸡,炖了鸡汤和米粥,粥里下了一点点剁碎的青菜。寨子里条件有限,这只鸡本来是过年才舍得吃的,我说,我今年过年吃素抵偿,她们笑了我一顿,宰了这只鸡。”
他说得喋喋的,怪不得寨子里的村妇会笑他。
不过大约他在治军时努力做到秋毫无犯,也不肯跟士兵们待遇分别,所以在他看来,并非过年而宰一只母鸡,理应正经八百拿出来交代清楚,不该不当回事。
凤栖也笑他:“悭吝鬼。”
高云桐撇撇嘴,偷偷亲了她脸颊一下,然后故意虎着脸说:“好好吃饭。”
凤栖正欲伸手取碗勺,他让了一下,舀了一勺粥,吹温,然后送到了凤栖口前。
凤栖嗔怪说:“我又没废了手脚。”
高云桐说:“让我伺候你一回嘛。”
“伺候人还甘之如饴不成?”
“嗯。”他带着笑容,看她吃了一口,皱着眉、忍着痛咽下去了,才又擓了一勺送至,“想想你受了那么多苦,我却无能为力替你分担,今日居然有机会为你略尽绵力,以缓解心中愧疚,你想我怎么能不把握住机会?”
“噫,这话说得真土得掉渣。”
高云桐笑道:“第一次哄小娘子就这么失败么?”
凤栖点点头:“确实够笨拙。”然而又把头靠着他的肩,享受着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吃粥喝汤的幸福。
与他同床铺两个被窝,是夜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凤栖觉得精神劲儿又不同了。起身后神清气爽,肚子也饿了,下床正好看见桌子上又是一罐鸡粥,一摸还是温热,就唏哩呼噜吃了。刚刚吃完,就看见高云桐一身热气儿地进来,脱了汗湿的衣裳,自己打热水擦洗,然后伸头过来看看她面前那罐粥,笑道:“居然全吃了?”
凤栖见他只吃灰色的粗面馒头,“哎呀”了一声说:“我以为你自有军营里的份例……”
高云桐说:“你能多吃点是好事啊。营中份例也没有大鱼大肉的,就是馒头。我吃馒头也能饱。”
他吃完净了手,上衣仍然没穿,笑嘻嘻走近过来。
凤栖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他这浑身热气儿的模样,心里也“怦怦”地跳,垂了头不言不语。
他弯腰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凤栖正欲斥他从哪儿学来的轻浮模样,他却小心揭开她脖子上细布的一角,闻了闻里面气味,又看了看伤口样子,点点头说:“伤口护理得不错,已经收干结痂了,只要注意不要扯裂了刀口就行。”
“你可真是个君子。”其词若憾。
高云桐诧异了片刻:“怎么,不好么?”
然后就明白了,笑了笑,蹲身吻她。
只那么轻轻啄了几下,凤栖觉得这两个男人简直是天差地别,问:“蹲着干什么,不累么?”
他说:“怕你仰头太多,迸裂了伤口。”
“你实在想太多了。”她嗔怪着,见他这次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故意又问,“怎么,不去营地里训练你的兵?”
高云桐说:“兵常有在训练,不急于今天一天。现今各处形势,我先汇报给你。”
“咦咦?”凤栖又故意说,“怎么还用‘汇报’?折煞我也。”
高云桐笑道:“如今亭卿的哥哥是我们拥立的大梁的皇帝,亭卿妥妥的是长公主,我是麾下将领,虽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也不能架空了君王,只顾自己的战功。”
凤栖于是也笑道:“说的也是,只是我并非君王,消受不起将军的汇报。”
想到了某个关节,不由停顿了片刻,又问:“我那哥哥……”
高云桐脸上的笑意消逝了一些,摇摇头苦笑道:“宋纲想法子送你们一家到了我这儿之后,其他人都摩拳擦掌打算做一番事业洛阳现在就是由大姊夫实控着,与周边城池的关系都维系得很好;周王妃和大姊主内,财物军饷都是由她们协理,周家声望也足以在南方形成‘倒吴王’的趋势唯有咱们大哥,每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六个时辰是花在打坐诵佛念经上,国政丝毫不理,仗打得怎么样也不问,谈到任何事都是一副‘出家居士不问俗世事’的模样。”
他好笑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皈依了佛法,有一回做足了准备,去和他聊《金刚经》,然后他瞠目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我只是求内心的平静,并不为真正懂佛法。你说过只要我肯坐这个位置就行,就不再逼迫我,请你不要食言。你想当主帅,想怎么折腾我都不管。’最后还来了一句:‘我知道造反是不得善终的,我只求多多念佛号,将来早入六道轮回,早日投胎,但切勿再投到帝王家了。阿弥陀佛。’”
高云桐本身说话就习于活灵活现,比较会演戏,学凤杞的腔调也学得极像。
听得凤栖又好气又好笑。
“那么,就没有人劝他如今他这个帝位的紧要吗?”凤栖问。
高云桐说:“怎么没人!起先我去劝,他只肯尸位素餐,不肯做任何实事;后来周王妃去把他臭骂了一顿,叫他想想晋王的冤与惨,他漠然道:‘父亲坐过皇位,本就离死近了,这是他的冤孽。我虽也恨三伯无情,但我又没有能力把他怎么样。’后来周王妃气得跟我说:‘若此孽畜不可辅佐,贤婿可自取而代之!’”
他无奈地摇摇头:“我要取而代之,法理上就说不过去了,到时候天下还有谁人想着抗胡虏?都想着借机分一杯羹了。我决不能做这样的事。”
凤栖也恨哥哥的不争气,说:“他这个懦夫!他要是啥都不管,你就掌权好了。”
“现在军权政权确实是我在执掌。”高云桐说,“不过我并无此意”
“酸丁,你”
高云桐轻轻捂住她的嘴:“我可一点都不酸腐,可不许骂人。现在是并州没有金銮殿,我做做军政的主也就罢了。将来汴梁指日可破,靺鞨却未必可清,你觉得我会到垂拱殿里做个曹操桓温一样的权臣?”
他说自己不酸腐,在凤栖看来已经够酸腐了。只是他辅佐扶持的是她凤家的亲人,她也不好对他说些谋逆的话,只是再三看他的眼睛,心想:这世上有没有真的那么信守承诺的人呢?“王莽恭谦未篡时”,哪个知道是装的不是装的。
高云桐仿佛能从她闪动的眸光中看出她的心事,捏捏她的脸说:“我看你是在瞎想。”
凤栖笑道:“我才不瞎想呢,我的驸马都尉。”
高云桐又气又笑,被她那妩媚流转的眼波激得几乎顿时生出勃勃的欲望起来,但顾忌她身上有伤,万般的激情也只能压着,咬牙再捏了捏她另半边脸,捏得她红云陡生、龇牙咧嘴起来,才说:“驸马都尉等你伤好了,定要好好教训你!”
两个人笑闹了一会儿,高云桐才又说那些她不太晓得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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