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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周蓼叹口气自己说:“原是江南廪生,估摸着最多是个薄有田产的小户读书人。”
她对凤栖招招手说:“来,我给你件东西。”
凤栖随着周蓼到了夹屋里,窄小的一楹屋子,两边都是高橱。周蓼在螺钿髹漆的高橱里找到一个角落,用钥匙打开抽斗,在抽斗里又取了一把钥匙。
“这是掌管的晋王府的家资。”周蓼把里面那串半旧的钥匙递过去,“你爹爹一介纨绔子弟不靠谱,家里来往钱账都是我打理的。杞哥儿入东宫,他被你七伯召入汴梁之前,我预感这所谓的‘喜事’绝非顺利的好事,所以晋阳的王府里看似搬空了,全家到了汴梁,其实最重要的资产我都还留在晋阳,没有带到京城来。”
见凤栖木木地接过钥匙,周蓼淡然笑道:“我们在京抗敌若是顺利,也不用担心身为国君的用度;若是不顺利,遭遇里外夹击、南北合攻,只怕我们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对于我们这样出不了汴梁的人而言,在晋阳藏多少地契、银钱都是白搭,还不如给你,予那高云桐作为养兵之资。你呢,就当这是嫁妆罢,日后说话行事也可以在他面前硬气些。”
凤栖羞怯了一瞬,然后问:“大概有多少资产?”
周蓼说:“亲王的食邑所得其实有限,但王府的田庄大概万亩,各类铺子、产业的收息这些年总有几百万贯,你看了就知道。”
见凤栖咋舌,她笑道:“你放心,钱是干干净净的,不过,也不能任凭着你爹爹瞎糟蹋。”
最后又说:“你别看不起女子持家之道,就像朝廷打仗其实打的是钱一样。只不过在我看来,存金山银山,也得有命去花,所以”
周蓼没有把“所以”之后的话说出来,而是很慎重地把凤栖的手握成拳,让那一串钥匙硌着她的掌心。接着悄然在她耳边,把存田契和银钱的地方告诉了她。
天亮后不久,一脸疲惫的凤霈从垂拱殿回到福宁殿。
母女俩赶紧迎上去,周蓼为他宽了外头朝服,凤栖端上来一盏茶。等凤霈猛吸一口茶水后,便见是颓然坐在椅子上。
“怎么样?”周蓼有些紧张地问。
凤霈说:“驿路被破坏得厉害,远处的消息还没有到,磁州知府的消息已经传过来,确如温凌信中所说,一路不攻城、不掠地,上万骑兵直直往汴梁进逼。真个是问罪的模样。但经上次一役,河东河南各州郡也是怕靺鞨的,大多还在观望,似乎也没有突围支援汴京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赶紧让亭卿离京,不能落人话柄,更不能弄到温凌掌握了实据,到城下威胁的地步。”
周蓼说:“我已经和亭娘说过了。她也答应。为了保险起见,大王叫高云桐再次进宫吧。”
凤霈意识到妻子的意思,而做父亲的,始终觉得不舍女儿,始终觉得谁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所以刚刚还语速极快,现在突然默然了,半日才“嗯”了一声。
而昨天半夜三更御道上马匹奔驰,一般人不一定注意,在军营呆了一年多的高云桐被惊醒后敏感地意识到这是在往宫中递送的要紧的信函。
军情信息有多重要自不待言,他顿时也担忧起来,后半夜几乎没睡。
上午宫中果然派人来找他。到皇帝的密阁中,凤霈先来了一句:“温凌知道你了。”
高云桐说:“小人组织队伍在河北抗击靺鞨,名号或许外传,也不算奇怪。”
凤霈说:“但温凌因此推论亭卿也还在世,写信逼问。唉……”
高云桐问:“他是发国书还是私人的函件?”
“是私人的函件。”凤霈抚膝说,“但是亭卿随我住在宫里,这么大一个活人,若是存了心打听,是瞒不住的。瞒不住他,若是拿这一条来问责,就很难保住亭卿了。”
高云桐当然立刻就明白了。
在所有人看来,前一位官家的妻妾、侄女们被靺鞨掳去受辱,再加送一个侄女已经算不得事儿了;若是送一个女人去就能解国家厄难,那是多么划算的事,毕竟,已经有多少女人受难了,再增加一个人的死活,也不过增加一个数字而已。
他说:“是私函,还好。小人推测,温凌所知应该不确,所以不愿意这事公之于天下。但‘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四郡主还是秘密送离汴梁比较安全。”
他想自告奋勇一下,但又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所以嚅嗫了一下没有主动开口。
凤霈看他的表情虽然不娴于国务,但自来在花柳之地看多了真情假意,他看得出面前这个男子每提到凤栖就有羞怯之意。
他便主动说:“我想让亭卿跟着你走。”
高云桐的眸中顿时一亮,而后耳根发红,说:“只要……大王放心。”
凤霈正想笑着说“我放心”,两人突然听见侧里暗间传来周蓼的声音:“不错,我是不放心。”
而后设计成屏风状的小门打开,周蓼出来,步履端庄,双目直直地盯着高云桐,看得他不仅耳根通红,而且背上汗出。
周蓼走到凤霈身边,盈盈地叉手道了万福,而后又坐到凤霈身边,逼视着高云桐说:“这真真是把小女完全托付给高公子了。乱世女儿命如飘萍,之前她和亲靺鞨,虽然也叫人忧心,但好歹是明媒正娶;如今却如私奔一样,我做母亲的岂能不担心?”
“那……”
不等高云桐说什么来给她宽心,周蓼自己已经开口抢夺了话锋:“我生于儒士之家,不信怪力乱神,不信歃血起誓,说实话,也不太信那些口头承诺。四娘跟了你,就该有名分,你愿意不愿意?”
这来得太突然,高云桐只有瞠目结舌的份儿,张口结舌还没说出话来,他这位准丈母娘已经疾言厉色起来:“如果不愿意就算了,也没有人敢逼你。”
“不不,只是小人身份低微……”
“如果是客气话就不必再说了,时间不允许啊。”周蓼说话雷厉风行,“你要是愿意,写个八字庚帖来。”
准备工作早就做好了,不等高云桐说愿意不愿意,周蓼已然递过去一份精致的庚帖:硬面黄绢,内里朱红龙凤暗花笺,端端正正在女方“坤造”的位置上写了凤栖的大名和八字。
皇帝密阁有书案。
高云桐木偶一样跟着周蓼的抬腕示意,到了案边。
耳畔只闻自己的心跳,千万种滋味一瞬间涌上来,细细品味却是甜味居多,舌尖齿缝隐隐都是甜味。
他凝神静气,在庚帖的“乾造”一栏里,工工整整地书写了自己的姓名、八字和家中三代姓名。而后瞥眼便见凤栖的大名正比肩于他的大名之左,那种不可思议的茫然感又升腾起来,握着笔不觉一滴墨滴在他的八字旁边。
周蓼见他有些慌的模样,安抚道:“不急,不急,没事,没事。如今只能因陋就简,也无洞房花烛,也无六礼喜宴,但也算给你们俩正了名分。百岁有涯,我们做父母的祝福你们一帆风顺,白头到老。”
突兀间又加了一句:“不过现在非常时期,不要忙着有孩子。”
高云桐红着脸点点头,语无伦次说:“不会,不会……我们还有要事要忙,顾不得这件。”
凤栖在屏风后,捂着自己滚热的脸,心里骂他:不会说话你就别说!不说话又没人当你是哑巴!
第163章
生怕引起百姓恐慌,凤栖的行李收拾得少之又少,趁着汴梁还无人知晓河北即将发生的战事,城门依然白天大敞,她用风帽裹着头,只露出一双眼睛,与高云桐一道骑马出了汴梁。
天虽然晴了,但地上还铺着一层残雪,路面看起来一块黑、一块白,很是斑驳。风吹在驿道两旁的杨树上,“沙沙”声格外响。这样的冬日里,马上骑行半天就冻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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