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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到黄昏时分,夕阳照进内城,染红了屋宇、街道和行人,每个人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魏十七空手而来,空手而返,挥一挥衣袖,什么都没带走。这本在意料之中,内城的那些肆廛,原本就不是为他这样的人而设的。
他早已不再是仙都派那个一身蛮力扛着铁棒的年轻人了,阮静给了他一次机会,他抓住了,在风谲云诡的流石峰一路走到了今天,不知不觉,他已跻身于这方天地最顶尖一撮人的行列,有资格与他交锋的对手,是嫡系宗主,昆仑长老,太一耆宿,七殿殿主,从许灵官陨落的那一刻起,连潘乘年和楚天佑都必须正视他了。
连涛城之行,无关淘宝,无关捡漏,只是为了露一露面,顺便见识一下太一宗山城同名的风土人情。
他没有失望。城市的繁华让他想起了很多往事,那是他感到熟悉和亲切的根源。
当魏十七踏出内城之时,消息已经传遍连涛七殿,诸位殿主及核心弟子,业已知晓掌门延请的客人来到了连涛山,他在连涛城逛了一天,点名要两件东西,最终空手而归。
回到鹤唳峰,已是星月满天。
茅庐之旁,楚天佑倚柱而立,无精打采,慵懒地朝他们勾勾手。
“这一天过的不错吧,连涛城如何?”
半是寒暄,半是考校,连涛城乃楚天佑心血所寄,得意之作,仙凡混居,互利互惠,能有今天的规模,委实不易。
这是个说动对方的机会,魏十七低头想了想,道:“相较于内城,外城更加繁华,富有生机,究其根本,交易多,货币流通更快,更频繁。”
楚天佑微微一怔,大感意外,原本只打算听几句虚浮的客套话,没想到魏十七竟说中了要害。他也不否认这一点,颔首道:“不错,金银购世俗之物,鱼眼石购仙家之物,前者量大,价廉,多为必需品,后者价高,需求少,交易寥寥无几。金银也罢,鱼眼石也罢,本身只是中介,存之无益,流通才是关节。”
卞慈睁着妙目,看看魏十七,又看看楚师叔,心中一片茫然,不明白他们在谈些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利,对于内城的交易,显然楚天佑经过深思熟虑,但未能找到进一步扩大市场的办法,他纵然意识超前,终究脱离不了修士的局限。魏十七道:“内城交易少,是限制鱼眼石流通的瓶颈,欲做大做多,可参照世俗之法,多管齐下。”
原本只是随便聊聊,不想魏十七来自西域蛮荒之地,却颇有见地,楚天佑为之动容,道:“说下去。”
“听山泽殿轮值的师妹说,连涛七殿的弟子,按月可支取鱼眼石,多寡不一,总有一笔固定的进账,外来的散修或小宗门,除了出售和押当外,别无进益。鱼眼石来源少,自然支出少,量入为出也是人之常情,再加上质库鉴定核准,肆廛明码标价,七殿设立的肆廛把持交易,造成鱼眼石主要在太一宗内部流通,此为大弊。从长远计,太一宗可在内城发布对外的悬赏,剿灭妖物,收集材料,打探消息之类,支付一定量的鱼眼石,逐步扩大其规模和影响,吸引外来者参与其中,同时废除质库统一核价的章程,肆廛等同地摊,自行定价,买和卖,悉听自便。”
“不错
。”楚天佑眼前一亮,魏十七的提议并不新奇,世俗的市场便是这么做的,难得的是,他能摒弃修士的清高和矜持,看清其中的关键。
“再者……”魏十七看了卞慈一眼,欲言又止。
楚天佑愈发好奇,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不便当着她的面讲,当即挥挥手,卞慈听得一头雾水,此刻见楚师叔示意,急忙拉起妹子回避。卞雅挣扎了一下,不愿听话,魏十七摸摸她的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卞雅嘟起嘴,乖乖跟着姐姐走开,一步三回头。
楚天佑清楚卞雅的底细,她在魏十七跟前如此乖巧,倒是一桩稀奇事。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她们的面说?”
“……内城之中,除了肆廛和质库外,客栈酒楼并不能吸引人,与其把鱼眼石消耗在这种地方,不如去外城,毕竟要便宜得多。不过有两个去处,若能设在内城,倒可以极大地刺激鱼眼石流通……”
“什么去处?”
“赌场,青楼。”
楚天佑脸色一凝,沉默片刻,道:“人性争强好赌,修士也未能免俗,赌场以鱼眼石押注,或许能吸引不少人,至于青楼……何以留人?”
“若是庸脂俗粉,凡夫俗子,外城也有,如若青楼中的女子,本身就是修士呢?”
楚天佑心头一跳,森然道:“你想动摇玄门的根基?”
“大浪淘沙,心性不定,道心不坚,沉溺于销金窝,又何足成为玄门的根基?天地大变在即,末日降临之时,与其放任他们为祸,不如收拢在此,善加约束,集人力物力作倾力一搏,免得天灾之外,横添一层**。”
这最后几句话,才是魏十七用意所在,楚天佑越想越觉得意味深长,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晚辈也只是瞎想……”
楚天佑一摆手,打断他道:“有一说一,不必自谦,纵有不妥之处,太一宗不因言获罪。你有这份见识,很好,在我连涛山执掌一殿也不为过,只可惜你是昆仑弟子。”
魏十七微笑道:“剑修玄修修行各异,归根到底,都出自《太一筑基经》,昆仑派也好,太一宗也好,红花白藕,本是一家。”
这句话,师兄潘乘年也曾说起过,楚天佑听在耳中,心下不由一动,太一宗自立门户数千年,当此大变之世,莫非暗藏转机?
他注视着魏十七,微微颔首,道:“未竟之事,容后再说,火烧眉毛,先顾眼下。今日晚了,你且歇一夜,养足精神,明日我会指点你演练阴阳二锁合击之术。”
“是。”魏十七知道他心动了,心动就好。自从得知这方天地最根本的秘密,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忖着回天之术,越想越觉得紫阳道人深谋远虑,从赤霞谷之变,到五行宗的崛起,一步步扫清障碍,直到如今,他才恍然看清,原来紫阳道人从很早就着手布局,试图将昆仑派太一宗重新合而为一,共御天灾。
若没有极北高空的那场灾祸,这件事或许就成了。
现下,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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