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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梨衣敲打手柄,光标在屏幕上的二十六键键盘上快速移动,打出一行字:“哥哥是事先就知道了吗?”
源稚生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别忘了,我与他打交道的时间,可是比绘梨衣早,也比绘梨衣长,他在外面的一些事情,以及一些人际关系,绘梨衣不知道的,我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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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绘梨衣打字问。
“不关你的事情,他所站的位置本就特殊,在这段关系里,他永远都是主导者,是他主动放弃了,绝非绘梨衣你的错。”源稚生轻声说,“可能是黏在他身上的丝网太多了,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那些网已经成为了厚实的茧,手脚被绊住无可适从的他自然会从重处理那些困扰着他的羁绊,而他与你的关系或许早已经被视为了从轻的一缕丝线,裹在茧里无足轻重。”
绘梨衣几次挪动光标,可最后手指停在了手柄的按钮上,瞳眸有些低垂。
源稚生看着似乎有些失意,又像是在独自沉闷思考的绘梨衣没有出声,同样眼神低垂。
在早些时候,矢吹樱为上杉家主画着出席正式会议前的淡妆时,对这个女孩的不安与懵动,轻言做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建议,她与绘梨衣说:如果实在担心对方的看法,不如就看他对你的称谓吧。亲近的人总是愿意一直亲近你,生疏的人无论怎么掩饰都会与你隔起一层无法逾越的壁障。
绘梨衣起初是并不理解的矢吹樱与她说的这句话的含义的。直到久别重逢时,那个坐得很恭谨,与印象中相似却又不似的男孩,迎着自己的双瞳眸平静地道了一句:上杉家主的时候,绘梨衣大概便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称呼她为上杉家主的人有很多。
而称呼她为绘梨衣的人则很少。
也是第一次地感受到了那道厚重的壁障竖起在了面前,受矢吹樱的影响,她直到现在都在困扰着这一件事情。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如果事情不是这样——如果樱小姐是对的——如果樱小姐说错了——心思静腻而单纯的女孩,总是能由隆冬一根枯枝,幻想出整片盛夏。
当绘梨衣在会议上垂下眼眸时,源稚生便知道,他的计谋得逞了。
樱小姐的那句话,本就是在他的授意下传达给绘梨衣的。
真正喜欢一个人,用余光都能看清他的每一寸影子,而源稚生尽可能地去想做到,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特别的时局里,让绘梨衣暂时的垂下目光,谁也不见。
少女怀春是正常的事情,源稚生并不意外绘梨衣会有这样的一天,甚至他还因为乌鸦与夜叉的戏言:上杉家主可别到时候暗恋的第一个人是少主。而感到困扰和后怕过,可似乎现在这种后怕与困扰消除之后,所带来的忧愁与烦恼见不得少去了多少。
绘梨衣所在意的人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人物,源稚生是清楚这一点的,为了断绝这份可能,他不惜做出一些只有残酷的兄长才能做出的“蠢事”来。更何况,即使相信对方的为人,也别忘记了对方这一次前来日本所代表的立场,甚至还非一人而来。那个小组之中的组长,加图索家族的继承人,难免会因为立场问题,对于这段关系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断和利用,即使这个可能性不大,却也值得源稚生警惕,以及提前扼杀。
对于传达不实且恶意的消息,源稚生只能悄然在心中对绘梨衣道歉,就算现在见到了少女的落寞,他也坚信自己所做的,所埋下的这颗种子一定是有意义的。
况且。
源稚生心中并不完全认为,自己的妹妹是真的中意于那个男孩——年少时的爱恋总是有迹可循的,可能起始某一个瞬间,某种品质,亦或是单纯的见色起意。可源稚生却是大概能明白绘梨衣之于那个男孩的感情起始点在哪里。
那一次惊动了整个蛇岐八家的离家出走。
是自由啊。本部的王牌给予了本家的“器”甘之若饴的自由,那种无法无天,脱离管束,拥抱阳光与城市的放纵,是绘梨衣从来不可得的。体验过一次,便会铭记终生,这是源稚生给不了绘梨衣的,蛇岐八家任何人都给不了她的,所以,这种自由,这种对一个人的“感觉”和“认知”才会深深地刻在这个女孩的心中,独一无二。
回头到今天,源稚生无比地后悔那一次对于绘梨衣的照看出现了疏忽,如果再来一次,他必然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手柄的按钮再度被敲响,源稚生抬头看向屏幕上绘梨衣留下的一行字:
“他还会来参加会议吗?”
“大概不会了,会议上本家与本部相谈的并非那么融洽,政宗先生已经在会议之后授意对本部专员们的权限进行隔离和管控,家族在大事小事上的决策将不会再容许本部旁听和插手,这事关本家的尊严以及主导权,是不容退步的红线。”源稚生低声回答。
绘梨衣没有再打字了。
可能是见房间中的气压低了下去,那女孩的眼眸越发得像是玻璃,折射着屏幕的白光,源稚生主动拿起手柄问,“还要再来一把游戏吗?今天我特地留在了公司里陪你,我们可以多玩一会儿的游戏。”
“困了。”绘梨衣在屏幕上留下两个字后放下了手柄。
源稚生正要说什么,却忽然住口了,平静且默然地看着亮着光的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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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少女起身,裙摆衣料的声音磨蹭发出细琐的声音,直到白袜踩着榻榻米渐渐离开向了房间外走上木质的地板,随后安静的室内响起微弱的水声回荡。
在听见水声的一刻,源稚生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在咳出第一声时,他便俯身捂住了嘴,将剩下的咳嗽声隐藏在了远处的水声之下,直到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
将手远离口鼻时,眼前所见的是乌黑的血色,就像不治之症者身上流淌而下的脓毒。
他安静地注视着手上的乌血一会儿,用纸巾将之全部吸满再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随后将游戏机与屏幕关掉,收起了手柄放好在该在的位置,离开了房间。
在路过浴室的时候,他弯腰将绘梨衣最喜欢的黄皮鸭子放在了浴室的门口,随后打开大门离去。
—
进入电梯,离开ξ层,源稚生刷卡后按下了30层的按钮。
电梯来到战略部打开大门,如今已经夜深了,就连茶座上的炉火都已经熄灭了温度,他独自一人走过洗刷干净的地板,从暗门来到了无人的醒神寺。
早些时候的大雨已经停下了,醒神寺内没有电灯,花岗岩墙壁上雕刻着的从庄严的天照、月读,到威猛的须佐之男,这些风和云簇拥着这些神魔都藏在黑暗之中,斑斓恐怖宛如百鬼夜行。
露台上清澈的流泉发出的水声是这里唯一的动静,源稚生在这静谧之中走到了那屋檐下木廊的矮桌旁坐下,在这里的位置,从醒神寺可以俯瞰新宿区,夜色中的东京长街上霓虹灯从东往西依次亮起,灯红酒绿的意味渐渐浓郁。
可源稚生的意向却不在于美景,如此的景色,他曾经数十年已经看腻了,曾几何时他也想过,去看不一样的风景——但绝不是以现在这幅状态与模样。
那种剧烈的咳嗽欲望再度传来了,让人觉得撕心裂肺!
源稚生的额角甚至都突起了黑色的青筋,他面无表情地忍耐着那种撕裂内腔的疼痛,将左手从衣衫中抽出裸露在外,那只充满伤痕的胳膊上早已经布满了苍白色的龙鳞,只是这些龙鳞的表面却附着着细微的黑色血管般的物质,不断地在裂缝中粘黏、仿佛在进行着某种侵蚀。
在昏暗之中,他从醒神寺内的一樽雕像下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保险箱,在输入密码后打开,里面是一支支装在石英管中的半凝固状态的深虹色的药剂,在城市微淼夜光的照耀下,它们也依旧呈现出了斑斓的美丽,不同于林年一行人见到过的类似的药剂,那变幻的色彩更深,裹挟着一抹危险的暗红色,充斥着梦幻与血色的绯想。
源稚生对于绘梨衣的谎言,今天说了不止一个,比如他独留在源氏重工不仅仅是为了陪伴绘梨衣多玩一会儿游戏。
他望着这些药剂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久久不动,内心充满了矛盾以及阴郁。
直到身上那撕裂般的疼痛再度袭来,那种血脉崩溃的濒死感即将顺着突起的黑色血管从手臂紧逼他的喉咙使之传出难以遏制的低吼时,他才终于拿起了其中一支。
直到许久,黑暗的醒神寺中安静了下来,同时也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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