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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第14页)

步云邪没什么胃口,喝了一口红米稀饭,已经凉了。他拿起了馒头,慢吞吞地吃着凉透了的白菜炒豆腐。

油放多了,盐也没拌开,让他想起了赵大海做的大锅饭。分开这么久了,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伏顺的病好了么?有没有人照顾墨墨?段星河最近在做什么,有没有惦念自己?

长久积累的疲惫和压力涌了过来,让他生出了想家的感觉。但想的不是步家寨子,也不是青岩山,而是跟兄弟们在一起的感觉。虽然这里的人都很好,但他确实很想念家里的人了。

贺宇昭沉默着吃了半碗饭,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外面的夜空。一道黑烟升了起来,又有人死了。步云邪闻到了那股气息,但没说什么,来这里十多天,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

贺宇昭道:“你屋里的那个小豆子,下午转到后面重病区了。”

步云邪嗯了一声,贺宇昭道:“我看见他了。别人去后面都哭哭啼啼的,他倒挺高兴,还拉着我问,他哥哥是不是也在那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步云邪抬头看着他,贺宇昭的眼里蒙了一层阴影,道:“他哥哥前天就没了,夜里吐了好多血,浑身烧的都是红斑。师父大半夜赶过去,用针放了不少毒血出来,还是没能救活。”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银镯子,戴的久了有点发黑。小孩子活泼好动,很容易把精巧的东西弄坏。但这个镯子没有太大的变形,看得出来它的主人很珍惜它。

贺宇昭道:“这是他哥哥留下来的,他让我交给小豆子,还说当初为了抢这个镯子,他咬了弟弟一口,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让我帮他给弟弟道歉。”

他说着,声音渐渐哽咽了。这都是孩子之间的小事,可在生离死别面前,无数件小事积累在一起,足以把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压垮。在此之前,贺宇昭也见过不少人弥留时的情形了,虽然他尽力让自己开朗起来,其实压力已经大的快承受不住了。

他道:“我不知道怎么给他。他挺喜欢你的,要不然你……你骗骗他也行。”

步云邪把镯子接了过去,心情十分沉重。贺宇昭显得很是疲惫,道:“上午二师兄手下有人在账房闹事,不少人怕被传染上,非要分家。师父出面按下去了,但这样拖下去,人早晚要跑光了。”

他们现在面临的不光是瘟疫的压力,还有内部的动荡。平时大家还算和气,一旦有事就开始四分五裂。贺宇昭看着步云邪,有些不忍心,道:“不行你就走吧,你本来也不是这里的人,没必要卷进来。”

步云邪道:“你呢,不为自己着想么?”

贺宇昭摇了摇头,道:“我家里早就没人了,师父就像我的亲生父亲一样,我不能扔下他不管。如果我真的被传染了,死在这里就是了。”

步云邪有些不好受,道:“别这么说。”

贺宇昭苦笑了一声,一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他端起碗又扒了一口饭,道:“不说了,多吃点,活都干不完呢,哪有功夫伤感!”

次日上午,步云邪忙完了前头病房的事,去了后面的重病区。小豆子躺在靠窗的一张床上,嘴唇干的都裂开了。

步云邪倒了点水喂他喝了。小豆子刚退了烧,睁开眼看着他,道:“哥哥,你来看我了。”

步云邪嗯了一声,道:“感觉怎么样?”

小豆子道:“浑身疼,呜……我想娘了,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步云邪道:“好好吃药,治好了病就能出去了。”

小豆子这些天已经听过很多次这样的答复了,有些失望。静了片刻,他道:“那我哥哥呢,他们说我哥在这里,能让我见他一面么?”

步云邪迟疑了一下,道:“他前天就治好了,已经出去了,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他从荷包里拿出了那个小巧的银镯子,道:“你认得吗?森*晚*整*”

镯子上刻着葫芦和祥云的纹样,小豆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接过去道:“啊……是哥哥的镯子,你真的见过他!”

步云邪道:“他让你好好治病,等病好了就能出去了。”

小豆子攥着银镯子,对他的话坚信不疑。步云邪心里很难过,但除了这样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小豆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对旁边病床上的老头儿道:“糖人儿爷爷,我哥哥已经好起来了,我也会很快好起来的。我的扑满里攒了好多铜板,等咱们都出去了,我再去你那里买糖!”

旁边的老头儿姓张,六十出头年纪,本来弓着背躺在床上,听了小豆子的话,缓缓地回过头来。

方才他们的话,他都听见了。这里每天的病人来来去去的,怎么回事他心里都清楚,也不忍心点破。小豆子认真道:“好不好,爷爷。”

老张头儿点了点头,道:“好。”

他的声音沙哑,却好像不敢看人似的,很快又蜷缩起来。小豆子把手镯戴在了手上,像是有了个念想,铆足了力气要战胜病魔。步云邪温声道:“睡一会儿吧。”

他给小豆子盖上了被子,转身去帮其他医者点苍术,顺便给自己熏一熏衣裳。他把一个药桶放在走廊上,点起了火,苍术的烟升了起来,渐渐飘满了整个院子。对面病房传来咳嗽的声音,步云邪已经有些麻木了,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有没有结果,但他实在不希望小豆子这一家的悲剧再发生了。

这时候就听身后传来迟缓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小郎中,我有点事想问你。”

步云邪回过头,见那个卖糖人的老张头从病房里出来了。他扶着墙,身体干瘦虚弱,面色焦黄,一双眼睛却灼灼地看着他。贺宇昭从对面病房出来,见他们站在走廊上,快步走过来道:“老人家,回屋待着吧,外头风大。”

老张头儿道:“我就在外头坐一会儿,屋里太闷了。”

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贺宇昭被他骂过,一见他就发憷。这老头儿就是第一个发病的人,大家都有些怕他,他的脾气也不怎么好,今天不知怎的居然主动跟人说话了。

他缓缓地在走廊的扶手上坐下了,道:“那小孩儿已经死了吧?”

前几天小豆子的哥哥还跟老张头住在同一个病房里,后来一天半夜,那小孩儿烧的浑身抽搐,吐血不止,李慈心亲自来也没能救活。方才他见步云邪把镯子给了小豆子,心里十分难受。他作为头一个感染者,这么长时间以来,心里一直背着沉重的负担。有时候觉得死了这么多人,都是自己的错。一会儿又觉得瘟疫是天灾,自己也是受害者,没必要自责。

可即便如此,他成日看着外头焚烧尸体冒出的滚滚浓烟,心里难免痛苦。那么多不认识的人都死了,负罪感像山一样压在他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而小豆子哥哥的去世,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贺宇昭低声道:“那孩子已经葬下了。”

病人们都在屋里,有人痛的呻吟,有的咳嗽,有的像老风箱一样费劲地喘着气。老头儿低声道:“你们是不是没有法子治这个病?”

两人都被问住了,没人能回答得了他。老张头儿叹了口气,道:“也是……如果有法子,你们也不会看着这么多人死掉。”

“我们一直在想办法,”步云邪恳切道,“如果能找到瘟疫的源头,说不定就能研究出药方来。”

“什么源头,”老张头儿垂着眼道,“你们是说第一个感染的病人么?”

步云邪感觉他好像知道点什么,道:“是,您就是第一个么?”

“我不是,”老头儿抬起了头,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道,“在我之前,还有另外一个人,他才是源头。”

他此言一出,步云邪和贺宇昭都十分诧异。这老头儿嘴硬得很,从官府找到他起,到现在他一直说自己就是头一个。但李慈心观察了他好一阵子,发现此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早就怀疑此人不是零号病人,但这老头儿一直把这件事揽在身上,让医生们很难办。

李慈心让官府调查过,这老头儿一辈子没成家,没有妻子和孩子,就靠一个糖人摊子谋生。所以他应该也没有什么要庇护的人,没必要撒谎,事情就此陷入了僵局。

他人已经在这里了,外头被感染的人却越来越多。李慈心忙的焦头烂额,也就没空顾得上他。这老张头一开始被关在单独的一间院子里,后来他的病症减轻了,也没什么传染性,李慈心便把他转到了一般重症的病房里。

老张头看着身边的人生命一点点耗尽,大人没了,就连小孩儿也不能幸免。他心里倍受折磨,终于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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