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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位闲聊的是往冬市上运送散货的百姓,他们平时应该就常往来各处,说起“春幡城”来更是极熟。
在扶着轮车穿过街巷时,不知谁聊到了“这几天总下雪,比往日要冷,老毛病断断续续不见好”。
另一个人便接话道:“春幡城有位十分厉害的先生,叫医梧生,心肠极好,你可以找他求点药。”
他身旁的人连声附和:“对对对,哎,将将好!前两年冬市他都来了,今年应当也会来。你可以去守着,他的马车一贯喜欢歇停在……”
那人抬头找望了一下,不远处冬市已经挂起了灯火,同人间的每一场热闹集市一样,煌煌连成一大片。
那人一指前面临近市口的客店,道:“就那家,离得近,据说——哎?!”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低呼一声,用力拍了拍那个畏病的同伴:“巧了!看你这运气,那辆马车!那不就是么!”
乌行雪和萧复暄走在他们前头一些,几乎已经跨进了冬市。听到那句“巧了”时,两人同时刹步,循声转头看去。
那家客店离他们也就几步之遥,而那辆马车刚拐过街口,笃笃数声后刹止在了客店门前。
马车门吱呀一声响,一个斯文清瘦的熟悉身影便从车里走了下来。但他没有即刻朝客店里走,而是站在车边,伸手去扶另一个从车里下来的女子。
不远处,那几个百姓的话音隐隐传来:“瞧,那就是医梧生和他妻子,花家副堂呢。”
彼时天上已经飞起了雪沫,灯火映照下,迷迷蒙蒙、洋洋洒洒。
地上有前两日积留的雪,被踏成了薄薄一层,有些滑。花照台抓着医梧生的手,从车上下来时,刚巧踩在那层薄冰上。
修行过的人,不至于被一点薄冰滑到。但她像是吓唬人似的,“哎呦”一声装了个趔趄。
医梧生下意识匆忙一拽,倒是拽出一个真趔趄。
花照台:“……”
两人撞到一块儿又踉跄一步,终于稳住身形。再想想方才那“多此一举”,没忍住笑了起来。
医梧生就是在那时候抬的头,刚巧撞上了乌行雪和萧复暄看过去的视线。
他有着斯文人常有的习惯,同任何一个过路行人撞上目光,总会周全地点头行个轻礼。于是他冲乌行雪和萧复暄点了点头,笑着温声道:“二位公子见笑了。”
乌行雪怔愣片刻,同样笑着应道:“哪里。”
他的心情在那一瞬变得极好。
他们先前经受过又被世人遗忘的所有,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些时刻吧……
掌柜出门来迎,接了医梧生和花照台进店。那几个有求的百姓在集市口卸下板车上的货袋,也赶了过去。
雪是在那一刻变大的,宽阔的车马道瞬间蒙上了一层雪色,像白玉石。
飞鸟结伴而来,在雪雾里掠过天际,又隐入漫漫而来的夜色里。
一边是车马笃笃之音,一边是冬市灯火相织之下的喧嚣人语。
乌行雪抬眸扫了一圈,冲萧复暄挑了一下眉,轻声说道:“看,‘鹊都’。”
“嗯。”萧复暄四望一圈,温沉应道:“鹊都。”
***
他们在灯火街市中穿行而过。
这里有茶肆酒馆、有说书先生,有散着迷蒙热气的摊车和吆喝的堂倌,有琳琅万物。其实同三月的杏花灯市、或是落花山市并没有太多分别。但那个天性喜欢人间烟火的人,就是看得饶有兴味。
就好像热闹总是相似,但人们依然会一场又一场地赶赴着,不问春冬。就好像话本里的爱恨别离相差无几,但听书的地方依然有人为着故事哭哭笑笑,日日满堂。
乌行雪在一座摊车前停了步,伸手摘了一只颇有意思的面具。正翻看着,忽然感觉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见了灯火错落下的萧复暄。
就连这样的一瞬间也是相似的,一如数百年前。
这是乌行雪曾经设想过的,在人间最好的初见。
不远处的茶堂里,说书先生拍了惊堂木,嗓音穿过灯光和雪沫传来:“清河三百年,冕洲大雪。无端海雪封十万里,茫茫一片直盖到天边……”
乌行雪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最初睁眼时,萧复暄从街头巷陌里探听而来,告诉他的话。
说如今的年号还是清河,最初改年号的年岁同自洽之前一样,却不再是因为落花台的连天大火了,而是因为海清河晏。
所以话本故事里没有了“天殊”,也不见“苍琅北域”。
唯有万事太平,海清河晏。
至今,整整三百年。
这是没有仙也没有魔的第三百年……
从此高山流水清风明月,都只相逢于这人世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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