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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江咋舌,想起那个梦和自己群鹿乱撞的那一刻,心虚不已:“什么呀,才没有呢,不可能。”
景生领了她的学生证,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照片,还给她:“走吧,我送你去乘公交车。”
“别别别,送来送去太麻烦了,明明是我来送你的,你怎么又送我。”斯江狼狈地接过学生证,抬脚就走。
最后到底还是景生在公交车站台看着她上了车。
车子开出去一段路,斯江忍不住回过头张望。
空荡荡的站台上,景生依然站在那里。
斯江想探身出去挥挥手,又觉得太傻,心里有什么酸酸的甜甜的苦苦的,百味交杂,难以言述,突然就鼻子发酸眼睛发胀起来。
那个被他喜欢的女生,会是什么模样?总有一天,他身边会站着别的女孩,她再也不方便什么话都跟他说了,他们不得不各自奔向不同的去处,去承受只能自己承受的孤独和难受。
斯江看向车窗外,街上霓虹灯招牌精神抖擞地熠熠发光,玻璃上反光出一张失落的面孔,眼里蕴着几点晶莹。有什么在斯江心上一闪而过,她刚想捕捉,那点闪光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天,斯江坐过了站,辗转一个多小时才回到万春街。
已经拉了六次肚子的陈斯好坐在顾阿婆专用的马桶上哭得涕泪交加:“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肯定要死了。”
第章
顾东文要带斯好去医院,斯好死也不肯,扒着床架子不放,小胖子倒不是讳疾忌医,是怕半路拉在裤子上,更怕没走出弄堂就拉在裤子上,他就没脸见人了。
斯江气得把他往外硬拽:“侬面子要紧还是肚皮要紧?”
陈斯好哭赤无赖喊:“噻(都)要紧!吾又要撒(拉)了,又要撒了,放开吾呀。”斯江一松手,他立刻冲进床后头,果然噼里啪啦又是一大泡,马桶上捱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哭唧唧地挪出来。
斯南气得直喊:“你就蹲到公共厕所去,拉光了再回来,房间里全是你拉稀的臭味,臭死了。”
斯好的眼泪水真的落下来:“我也不想的呀,屁股又不听我的话,嘤嘤嘤。”
“外婆叫你不要吃毛蚶,你怎么不听的?你比你的屁股还要戆!你不去厕所就去医院,你再拉在家里,我就把你塞进马桶里。”
斯好泪眼婆娑地看着斯江和外婆,抱着床架哭得一抽一抽的。
顾阿婆肉麻(心疼)得不行,颠着小脚拿了个痰盂罐过来顶一顶,把马桶拎了出来。
斯江赶紧接过手来:“外婆,给我,我去倒马桶。”
“不许去,让他自己去,他都九岁的人了,还不会倒马桶?”
“我才八岁!八岁生日还没过呢!”斯好委屈地嘀咕。
顾阿婆唉声叹气:“都怪我,就不该松口给他吃毛蚶的,小囡肠胃弱,生的冷的吃不消。你阿娘晓得了肯定要气死的。”想到斯江小时候刚搬来陈阿娘千叮万嘱的那些话,顾阿婆后悔莫及,手一抬就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啪啪两声,呱啦松脆。
“外婆!”斯江和斯好都吓到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太气我自己了。”顾阿婆抬起袖子拭了把泪,强颜欢笑道:“南南不要骂宝宝了,他还小,不懂这些,你看看,拉了两个钟头,脸都小了一圈。”
斯江红着眼出门倒马桶。外婆肉麻阿弟,她肉麻外婆。
斯南皱皱眉,翻箱倒柜找了条旧床单三下五除二把陈斯好裹成了个粽子。顾东文踏上脚踏车一路飞驰去了华山医院。
陈斯好运道蛮好,也有可能是拉空了实在没东西可拉,旧床单幸免于难,他在医生值班室里吊上盐水后消停了三个钟头,凌晨又拉了两次,也不再是水状,算是过了这一关。第二天中午回到万春街休养生息,按医嘱在家休息两天。
斯江和斯南放了学回到家,见小胖子已经躺在躺椅里优哉游哉看电视了。
“唉,我也没办法,医生说了要我在家休息两天。只好下个礼拜一再去学堂了。”
斯江看他嘴巴里叹着气,脸上写着“快活”两个字,只差没在躺椅里摇头摆尾了,立刻严于律弟起来:“作业还是要做的。”
斯好一愣,裹紧了毛巾被皱起眉:“肚皮又不舒服了。”
斯南把躺椅一顶:“装,你再装,下来。读书去。”
斯好拉住两侧扶高呼外婆救命。
夜里卢护士来了万春街,仔细问了问大家吃毛蚶后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说斯好的粪便里化验出了痢疾杆菌,不像普通的急性肠胃炎。
“陆陆续续,最近腹泻的病人蛮多的,而且大多数都吃过毛蚶。”卢护士用钢勺刮了一小碗苹果泥给斯好:“我们医院已经上报到市卫生局了,看看上面怎么说。”
顾阿婆一愣:“啊哟,看到昨天我们家吃毛蚶,隔壁老朱今朝也买了两斤毛蚶回来,要不要跟他们说一声啊?”
斯江出了趟门回来摇摇头:“朱爹爹家的毛蚶都吃光了。”
“万一他们家也有人拉肚子,赶紧到医院来检查。”卢护士不放心,叮嘱了一句。
顾阿婆和斯江的确关心了一下后续,老朱家却没人拉肚子。一时间毛蚶的嫌疑又变轻了,等斯好恢复了胃□□蹦乱跳之后,这件事很快就被淡忘了。
毛蚶在菜场属于热销品,不要票,六毛一斤,邪气(很)便宜,上海人又尤其喜欢生吃炝虾醉蟹之类的河海鲜。但是因为斯好这一通拉,秋冬天里全上海人民忙着吃毛蚶的时候,顾家硬是一次也没买。翻过年刚过了元旦,《解放日报》就报道说黄浦区已经发现了二十几个吃毛蚶感染甲肝的病人。很快街头巷尾纷纷传说谁谁谁得了甲肝,谁谁谁死于甲肝,什么几个月的婴儿、怀孕的孕妇都被传染上了,又说各区传染病医院都已经人多到潽出来了,一时间人人自危。万春街里的公用水龙头都没人上锁了,因为据说楼梯栏杆、锁匙、门把手都会传染甲肝。路上遇到熟人,问候语也变成了:“没切毛蚶伐?窝里没宁生肝炎伐?(没吃毛蚶吧?家里没人生肝炎吧?)”
从下旬开始,电视机里每天都会播报甲肝疫情新闻,几百、几千,月底肝炎病人已经有将近两万人。老百姓彻底慌张了,听说板蓝根可以预防治疗肝炎,大小药房里的板蓝根立刻被一抢而空。又有说得了甲肝就是一辈子废人,兄弟姊妹因此反目成仇的也不少。
顾北武和善让天天打电话回来稳定军心,普及了不少医学知识,说要带虎头回上海过年。
顾阿婆气得大腿拍得乓乓响:“不行,不许回。你们瞎胡搞,好好待在北京,现在上海到处都是肝炎病人,空气里都是细菌,小霞子抵抗力差,更加容易被传染。”
顾北武笑说小平同志还要来上海过春节呢,他们也不怕。
“大领导当然不怕了,我们小老百姓不怕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学校都提前放假了,你们不在上海,不知道多吓人。弄堂口国棉二十厂腾出宿舍准备做病房了,你大哥他们摊位都关了好几天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开,今年生意完结了。唉。”
顾东文从报纸里抬起头笑着大声说:“别听姆妈瞎说,我们冬装老早卖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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